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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年01月17日 星期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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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里来鲞㸆肉

    

    

    

    

    冬日负暄,人间向暖。老底子这个时节,弄堂里家家户户的窗前檐下,总会挂出一条条鳗鲞,传递出年节临近的讯息。不久后的年夜饭里,有两样冷盘必不可少:一盘是红膏炝蟹,另一盘即为新风鳗鲞。隔水猛火清蒸,趁热剥去鳗皮,剔除脊骨,鳗鲞肉质韧结,色泽洁白如玉,咸鲜合一,用来佐酒,真正是难以替代的时令下饭。

    宁波人吃鱼,不同时令有着不尽的乐趣:春日品鲜,夏天吃活,秋后嗜肥,到了冬日,便是一个“鲞”字当道。这个“鲞”(xiǎng)字,未必人尽皆知,倘说到鱼干,譬如黄鱼鲞、乌狼鲞、鳗鲞……便可心领神会。宁波的冬天漫长而湿冷,和煦的阳光往往不可多得——住在北方的人那是体会不到的。老天爷偶尔放晴,家家户户立马支起晾衣竿晒被子,墙门屋檐下的竹匾里,必定晾晒着各色各样的鱼鲞,若有似无的腥气飘荡在幽深的弄堂里。

    甬人口中的“新风鳗鲞味胜鸡”之说,体现的是不失本味的清蒸风格,而正月里黄鱼鲞、鳗鲞、乌狼鲞等与五花肉同烧,别有一番大鱼大肉的丰饶之欢。刚出锅的鲞㸆肉“火热嗒嗒滚”,冷却后即为鲞冻肉。五花肉、鱼鲞被汁水锁在凝胶之中,泛着琥珀般的色泽,佐酒下饭两相宜,长久以来,鲞冻肉一直是浙东年菜里的保留老味道。

    甬城俚语,“死人会走,白鲞会游”,指代嘴巴能说会道,善于花言巧语之流。所谓白鲞,就是背脊剖开晒干的黄鱼,味极美。周作人曾在文章里说到白鲞:“我们在乡下所见的大概都来自宁波,其种类似乎要比在上海为多,南货店的物品差不多以为一大宗,成斤成捆的卖出去,不比山珍海味,一年难得销出多少,所以称他为咸鲞店也实在名副其实……”

    白鲞,是鲜黄鱼剖开腌制后,晒干而成。余生亦晚,而今野生大黄鱼集体消失难觅踪影,即便寻得,已是天价,难入寻常人家之门。上世纪80年代初,我曾在新江桥下,领略过剖大黄鱼鲞的光景:鱼贩将整条黄鱼去鳞后置于案板上,操“鲞刀”从鱼头起剖,顺着背鳍贴着脊椎骨一直剖到鱼尾,后将两爿鱼体扒开,挖出内脏撒盐,或以卤浸,入缸桶以大石块压实。过两三昼夜,卤汁漫出鱼面,取出后淡水漂涤余盐,整齐地置于竹匾上,放太阳底下晒干后,入甏铺干稻草贮藏。

    如此炮制的白鲞,硬邦邦的,外乡人带回去直接蒸食,差点被齁死,不免暴殄一番。恰当的吃法,是先将白鲞浸入清水中泡软,斩成小块后与带皮五花肉烧“白鲞㸆肉”,也可单独烧“油浸白鲞”、熬“白鲞冻”,无不鲜咸合一。岁终祀神祝福,又称谢年,这是宁波人一年中祭神最隆重的一次。旧时,正月里的鲞㸆肉、鲞冻肉所用的猪肉,盖是谢年祝福后的带皮五花肋条。宁波人有一种独特的烹饪技法,那就是“㸆”——持续用文火收干食馔中的汤汁,不勾芡,以汤汁全部渗入食材,收汁㸆干后,才起锅装盘。㸆的技法,重油、重料、费时、费柴火,起码花上个把钟头,火候到家、工夫烧足的鱼鲞与猪肉经历一番缱绻,肉有鱼鲜,鲞含肉香,彼此渗透融合,年味儿渐渐开启。

    白鲞、鳗鲞、墨鱼鲞不算重口味,而宁波奉化、象山、宁海一带的乌狼鲞剑走偏锋,抒发着别样的襟怀。儿时,家住江东大河路,时不时见到从汽车东站出来的象山老乡,他们“吭哧吭哧”挑箩撂担,披着类似蛤蟆皮外衣的乌狼鲞让我开眼。学校的书本上,国营饭店宣传画里,我已被“河豚有毒”的宣讲彻底洗脑。人世间,但凡歹毒的东西,都具备强大的诱惑力,奉化、象山、宁海的渔民根据长期积累的经验,取方头豚晒鲞,从背部剖开,除去有毒部分,将鱼肉在水中反复清洗后,撒上海盐,置于烈日下暴晒“消毒”一番后,坚如檀皮成鲞,但仍取“乌狼”二字形容其凶险。

    中国人吃河豚,毕竟是一趟冒险的口腹旅行。饭店的菜单里,乌狼㸆肉怕是不敢明目张胆地列入。但在一些渔村,逢年过节总以乌狼鲞㸆肉招待宾客。乌狼鲞与五花肉、泡发的笋干,加入绍酒、酱油、糖等文火慢㸆,堪称绝配。正月里来,每每㸆上一大镬,储于瓷甑,吃时取来一碗,鱼香、肉醇,加之毛笋的山野气息,浓香四溢,色泽红亮,鱼皮韧结结的可有一番拉扯,鱼肉用力一嚼还有鲜美卤汁喷出,风味别饶。

    至于,用黄鱼鲞、墨鱼鲞与黑毛猪五花肉的“双鲞㸆肉”,就是不按常理出牌,大胆地追求变化与革新的“花头经”,全靠掌勺的脑洞大小,这种㸆法也只有宁波人才做得出来!唯有在这个时候,才知道鲞㸆肉有多么辽阔,才懂得岁月单薄须尽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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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波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