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五六三五七,三八三九二十七,马兰开花二十一……”儿时踩皮筋唱的歌还在嘴边,马兰笋丁香干凉拌的味儿还在唇角,我却已不识马兰了。 春晨,和先生在老家的村路上走,眼前一亮,水渠边有一大丛鲜黄的绿——水滴状叶片光滑油亮,一簇簇伸着翠红的脖颈朝向太阳,迫切得仿佛要扯出整个春天。 啥东西长得如此蓬勃?先生往我头上爆了个“栗子”:“还农村人呢,连马兰都不认识啦!”哇,是马兰!我一脚跨进青石板,蹲下摘起来,一捻一闻香掉了鼻子,一把把藏裤兜放衣袋……正摘得高兴,前头楼房门开了,一个老伯大叫:“我家的马兰,你在干吗?”无意中,我竟“偷”了别人的家作货。他走近,依稀辨认出我这个三十年前的本村丫头,讪讪说:“是老乡啊,我去年下的籽儿,忖今年开春去卖。你逮你逮。” 这个此地才有的“逮”字,勾起了我对马兰的全部记忆。 多年前的周六,孩子们的时间全给了山野。父母把我托给外婆带,外婆很少一本正经地管教,雨天一叠《山海经》,晴天放我们山野里飞。春菜猛长时,索性给我们一个竹篮,哥哥摘青、妹妹逮葱,我上山揪马兰。 穿过小河,迈过 田野,爬上山地的缓坡,穿过小竹林,到了山顶,环视脚下的村庄田野——河水在太阳下泛着白晃晃的光,绕着小村弯曲流淌。牛羊悠闲,嚼着满口春草,缓步移动。农人在田间劳作,鸟“啾啾”两声消失得无影无踪,油菜花黄得正好,点缀着广袤的大地。我深吸一口气,胸中全是草、花、泥的香,空气中掺杂着牛羊特有的臊气——揪马兰?我早把外婆的叮嘱抛到脑后,在山上东游西逛:摘了大把的喇叭花,别胸口、挂衣襟、含嘴巴……“灭得郎”在松针上睡大觉,捡几颗插上细枝,平地上一转,人也晕乎乎的……春笋暗自拱出泥土,脚得长双眼睛才安全……斑鸠在林间唤,伴着林中竹叶的沙沙声,有些瘆人……春日的天色暗得慢,而当我抬起头,陡然发现太阳已沉到山后, 对面的星星亮 亮地挂了出来——天灰了、山暗了、风冷了,篮中什么都有——好看的叶子、白色的毛针、去年冬天的果子、一条迷路的小虫……唯独没有外婆要的马兰。风吹过破败的坟茔,发出诡异的啸叫,我有些怕。 “囡囡——”外婆的着急被风裹着,循着山脚一层一层爬上来,我循着声音的方向,连滚带爬下山,一头扑进外婆怀抱。“出门前说得好好的,一喊就回来,我在山下喊你半天了!晚上不许吃饭!”外婆看了看天上的星星,指着山脚下的老屋,一脸嗔怒。 我夸张地挽起裤管,让外婆看膝盖上跌撞的伤口。外婆俯下身在河边揪了一把马兰,放在嘴里嚼碎吐出,盖住我的伤口:“丫头,也不早说,马兰能止血,下次记住啦?” 回家当然有饭吃,笋丁冷拌马兰和兄妹们的野菜放在一起,浇上麻油,亮晶晶的在暖黄的灯光下闪,入口微苦,像外婆匆忙而艰辛的一生…… 今年清明,我要在外婆的坟前告诉她老人家:外婆哦,我没忘记,马兰可以止血,止我匆忙中跌撞的伤,也止我岁月中流过的血。 多年后,我还知道了马兰会开花,小小的像雏菊,在阳光下摇曳,在风中兀自挺立。今天,我又重新认识了马兰,马兰是童年的欢愉,是故乡的泥土,是外婆的爱,也是人生尝不尽但不得不吃的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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