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炒粉桶(周衍平 摄) |
|
炒粉糕(王肖飞 摄) |
方秀英 下班回家,隔壁邻舍一帮人坐在我家门前聊天,问我出嫁时是否有炒粉桶作陪嫁。我说没有。章阿婆就说:“没有陪嫁炒粉桶,就别给你妈送炒粉了。”哦,又到送炒粉的季节了,老阿姨们明明知道我们这代人不作兴这陪嫁了,这一招欲擒故纵,明显显的暗示呀! 以前三月荒芜,青黄不接,没有粮食吃,挨饿是家常便饭。隔壁邻舍坐在一起谈起饿肚子的往事,60后的晓苏姐和50后的章阿婆各有各的农谚。一说:一月长,二月长,三月饿死老爹娘;一说:正月长,二月长,三月捣谷籽焖鸡娘。前者说的是饥饿之惨状,后者说的是饥不择食,不计后果。非常之季,自然有出嫁的女儿担心父母挨饿,于是将自己家中省下的粮制成易饱腹又便携的糕点,去看望父母。父母在享用女儿的爱心炒粉糕的同时,也会将点心送给左邻右舍品尝,是美食分享,也是爱的“炫耀”。这样,一来二去,送炒粉糕就作为表达孝心的习俗流传开来了。女儿出嫁,嫁妆里也少不了炒粉桶,也叫望娘桶。农历三月,清明前后,出嫁的女儿都会用炒粉桶盛放炒粉糕或炒粉送给娘家,称“送炒粉”。现在很少用炒粉桶了,但送炒粉糕的习俗一直保留下来了。有些人认为“重日”是好日子,会挑农历三月三送。三月三是中国传统节日上巳节,也成了宁海女儿们的“望娘节”,送炒粉糕报娘恩。 在物资匮乏的时代,炒粉糕无疑是爱心甜点、珍贵零食。我记着小时候也帮母亲去外婆家送过几次炒粉糕,有时图方便,是未做成糕的炒粉。最爱送炒粉,不像炒粉糕排得齐整,吃掉一根便能看出。姐妹俩一路上轮流提着炒粉桶,嘴馋时头凑在一起,拿糙树叶片当瓢舀,你一下我一下偷吃几口,炒粉点点落,掸几下,再把桶里的粉摇匀抹平。从自己的村庄山上方走到岭头外婆家,不远的路,不歇上三五次却是到不了的,桶里的炒粉自然也浅了寸把,面上看大抵还是平的。外婆接过桶后,开心地笑着,只看我们不看桶,顺手把桶放在矮橱上,生怕我们够不着。 童年记忆里的炒粉糕总是香香糯糯的。那时渴望吃到的美食,现在已不稀奇了,食品店里一年四季都有的卖。外婆早已过世,母亲血糖也随年龄增高,我嫌炒粉糕偏干偏甜,从来没给她买过。倒是我姐,每年会按时送,不是提着当年的炒粉桶,而是直接从食品店里买来的袋装炒粉糕,搭配些牛奶等其他营养品。母亲确实也不太吃,总是拿炒粉糕去分给左邻右舍。都是上了年纪的阿姨阿婆们,一边吃一边念叨着,“生囡好呀,有炒粉糕吃!”羡慕中有些落寞。一个阿婆和我说,他们的儿女也经常会送来各种吃的,但没了炒粉糕,仿佛少了点什么。我不免反省,我们家姐妹四人,除了我姐,另三人都不兴这个,觉得还不如买些水果营养品之类的好,如果没有大姐坚持每年送炒粉糕,那我妈不就也和她们一样吗?原来,生活富足的年代,炒粉糕还是母亲们的心头好。 一经提醒,我赶紧行动,拉上女儿一起去食品店买了两袋炒粉糕,再配了些老人家能吃的其他零食。老人家都不知道现在外面新开了多少家各式零食店,她只认准老品牌。旁边还有一家糕品店刚好在现做炒粉糕,便凑了过去,发现老板娘面熟,一谈才知是我同村人,当年我们这些黄毛丫头仰望的村花姐姐。她说,虽然今年有闰二月,但女儿们送炒粉的心已经先到三月了,炒粉早早送起来,唯恐送晚了娘亲要等急。最近糕品店加班加点赶制作,这种手工糕点工序太麻烦,大家图方便,直接到店里买。炒粉糕看起来容易,做起来却很有技术含量,把握好五谷杂粮与米的比例、糖的比例是关键,这样才能酥脆。村花姐姐的技艺是当年从她外婆那儿传承下来的,随着大家生活水平的提高,在原有材料的基础上根据新的口味需求进行创新,或加些花生芝麻核桃玉米,或做成无糖的。除了炒粉糕,他们还做香糕、米胖糖等,都是童年时的美食,能唤起人们的美食记忆。她自豪地说,记者也来采访过,并把相关采访视频给我看。我又买了两包,母亲也许能从中吃出家乡的味道。 村花姐姐还告诉我,十月他们也得忙。宁海南路角三月三送炒粉糕,但北路角有些地方十月半送炒粉糕,这两个时节她做糕都忙不过来。真是十里不同俗,但细究起来,各有各的理。春来饥饿时,女儿思娘亲,送炒粉给父母聊作接力,农忙时方便父母带至田间充饥;秋来丰收时,女儿思娘亲,送炒粉让父母分享成果,以告女儿衣丰食足,生活美好。节日送礼,不论什么理由,说来说去还是做女儿的心疼父母,也怕父母心疼自己,小小糕点苦心一片可鉴。女儿不但是小棉袄,还是小甜点。 离开小店,我偷偷地对女儿说:“我老了,你要给我送炒粉糕哦!”她也轻轻地说:“那你得给我备个炒粉桶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