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亚素

    据说，傻姑是城里人。不知怎的，竟嫁到我们这样一个偏僻的小村子。对象是住在村尾的贵大叔，彼时已经四十多岁，村里人本以为他会打一辈子的光棍。

    傻姑的嫁妆很丰盛，其中一部黑白电视机最抢眼，那可是我们村第一台电视机啊！红色皮箱一只又一只，村里的大妈大婶早已偷偷检验过，里面装着新被褥和新衣服。

    傻姑笑嘻嘻地坐在新房里，穿着崭新的大红袄，发上别着一朵小红花，怀里紧紧地抱着一只木箱子，看着挺沉。只是无论谁去劝说，她都不肯放下。簇拥在房门口的大妈大婶们便交头接耳，这一定是一箱宝贝，说不定就像电影里杜十娘的那只百宝箱，装满了金银珠宝。

    有一天，也不知是村里的还是村外的，有个贼人动了坏心思，竟然在光天化日之下抢夺傻姑的百宝箱。争夺之际，箱子落地，继而开裂，竟然是满满一箱小人书。

    听到傻姑的哭声，我跟着村里的大妈大婶去看究竟。贼人早已离去，地上摊满了小人书。这哪是什么宝贝哟！众人皆失望离去，我的眼睛却一亮，啊，果真是一只百宝箱！我忍不住上前帮傻姑整理小人书。可是整着整着，干脆坐在地上看起了书。这是我第一次接触小人书，没想到，除语文书和数学书之外，居然还有这么有意思的书。我颇有些如饥似渴了。

    不错，傻姑的书就叫小人书，又叫连环画。大抵是因为它模样袖珍，且书中图文并茂，非常适合小孩子阅读，所以人们才习惯称它为小人书。

    且说我和傻姑，从此后便做了一对好朋友。那时，傻姑应该有二十来岁吧，我也就十岁光景。可是在我眼中，她似乎跟我一般大。傻姑不识字，因为她连铅笔都握不好。我曾经想让她写下自己的名字给我看，便递给她一支铅笔。谁知，她像孙悟空握筷子那样一把握住笔，然后乱涂一气。因此，她看小人书时只看书上的图片。我毕竟上了两三年学，识了一些字，喜欢看图片，也喜欢看文字。而且正是“好为人师”的年纪，有时我便会和傻姑玩“老师和学生”的游戏，我让傻姑坐在小凳子上当学生，我则像老师一样站着给傻姑讲小人书上的故事。我让傻姑喊我俞老师好，又让她坐端正，不能乱动。然后，我开始声情并茂地讲故事，讲《小兵张嘎》，讲《三打白骨精》，讲《鸡毛信》……傻姑听得很认真，一会儿点点头，一会儿咧开嘴笑。她的这副样子，让我小小的心一时充满了大大的成就感。多年后，我竟然真的成了一名老师。

    傻姑陪嫁过来的电视机就放在他们家的饭厅里，那饭厅已然成了村里大人小孩的免费电影院。傻姑居然不爱看电视，只喜欢看小人书。那些小人书，明明看了又看的，可是她百看不厌。我曾偷偷怀疑过，莫非她上辈子读书读傻了，导致这辈子依然傻乎乎地只喜欢看小人书？我喜欢看电视，也喜欢看小人书，可是为了陪傻姑，我也常常和她一起看小人书。为这事，村里有不少人在背后说我也是个傻妞。我是不晓得生气的，母亲听了很不乐意，便时常拿了我的奖状在他们面前炫耀。

    其实他们不知，在很长很长的一段岁月里，正是傻姑和她的小人书，给我的生活带来了诸多的欢笑和快乐。以致往后的某些日子里，每每想起傻姑，每每想起小人书，便会有一股暖流穿胸而过。

    傻姑是在我读高中时去世的，也不曾听说她得了什么病，就这样突然地走了。就像那年，她突然地嫁到了我们村。她的小人书被贵大叔焚烧于她的墓前，一本未留。我听说后，心头着实唏嘘了一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