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淑萍 宁波人称自己为“咸骆驼”。骆驼嗜盐,是因为身处沙漠这一特殊的环境,骆驼摄入的盐量远远高于其他动物。而宁波人呢,喜欢“咸下饭”,红膏炝蟹、泥螺、蟹酱、咸带鱼、咸鳓鱼、龙头烤、墨鱼蛋……都是一个特点:咸! 宁波的地形是枕山、臂江、滨海,山珍海味,食材丰富,但最主要的还是海鲜。古代,没有冷冻设备,海鲜难于保存,于是,就用盐来腌制。 历史上,宁波的制盐业很发达。在北仑大榭“东岳宫遗址”发现的史前制盐遗存,是中国古代海盐业最早的实证。从先秦到明清,盐业都是宁波的支柱产业。宁波不少地名跟盐有关。比如,慈溪的鸣鹤古镇当地人称为“鸣鹤场”,因为唐宋时这里是盐场。鄞州“咸祥”也是由“盐场”谐音而来,清代嘉庆年间,围海造田,这里的盐场才渐渐消失,于是改“咸祥”,取“吉祥如意”之意。象山石浦镇的“延昌前”即为历史上“盐仓前”的谐音。还有,高塘岛的“烧盐湾”后来根据谐音改成“孝贤湾”。在宁波老话中,把四处闲逛看热闹叫做“游六门”,“六门”是当时宁波的六个城门:永丰门、和义门、东渡门、灵桥门、长春门、望京门。其中,和义门也叫盐仓门,因附近建有盐仓而得名。历史上,宁波有清泉场、玉女场、大嵩场、长亭场、穿山场、龙头场等诸多盐场。北宋词人柳永,曾经担任定海盐政官,盐场官衙就设在现在的北仑小港衙前。 北宋政治家王安石在《收盐》诗里有这样的感叹:“一民之生重天下,君子忍与争秋毫?”宋代行榷盐之法,政府通过垄断盐的制造与贩卖来对百姓进行盘剥。海边人家制造、贩卖私盐,屡禁不止。当时的浙东路转运司下达公文,鼓励百姓揭发举报制造、贩卖私盐之人。王安石对该举措提出了强烈的反对意见,他认为“海旁之盐,虽日杀人而禁之,势不止也。”转运使最后听从了他的意见。从这一侧面可见鄞地产盐的盛况和王安石爱民恤物的情怀。 再说海鲜。近年来,井头山遗址的考古发现,把宁波地区的人文历史从河姆渡文化往前推进了1000多年。在考古发掘图片中,给人印象最深的是各种贝壳,大小牡蛎、粗壮的蚶子、海螺和蛤蜊,还有几乎已成为贝壳碎屑的蛏子。原来,8000年前,先民们已经食用海鲜。宁波的海产品种类十分丰富,鱼类有400多种,蟹、虾、贝类近200种。西晋时候,文学家陆云给好友车茂安的一封信中,就介绍了宁波的海产:“真东海之俊味,肴膳之至妙也。及其蚌蛤之属,目所希见,耳所不闻,品类数百,难可尽言也。”陆云信中提到的海鲜,有大黄鱼、鲍鱼、鲨鱼、河豚、刀鱼等。并且,还提到了烹制海鲜的四种做法“鲙、炙、蒸、臛”。 宁波人的味蕾真是享受惯了海鲜美食,即使是调侃人的话,也离不开海鲜。揶揄小孩子的相貌,会说“不像爹,不像娘,单像门前卖蟹酱”;形容矛盾从内部开始,“鳓鱼骨头里戳出”;还有把病人称为“生病黄鱼”的,形容人长得黑则是“乌贼肚肠”。 东海海鲜闻名遐迩。汉代,就有把“鲒酱”作为皇室贡品的。“鲒”到底是什么?是寄生于螺中的蟹还是蚌中的蟹?或许是一种像海上明月的贝——海月?至今没有定论。唐代,朝廷命明州(宁波)必须每年进贡蚶、蛤、淡菜各一石五斗。后来,到浙东任职的诗人元稹感念民生疾苦,考虑到保存、搬运的困难,上了奏折,方才免去。 海鲜不宜存放,人们自然想到了海盐,于是就产生了蟹酱、蟹糊、咸鲞等传统加工品。在物质条件艰苦的年代里,那些腌制品就是“压饭榔头”,一点点就可以把饭“压”下去。我曾听闻一桩真实的趣闻:有人请一内蒙古的朋友吃饭,那朋友吃泥螺的时候,把肉吐掉,壳却嚼碎咽了下去。大概觉得肉滑腻腻黑乎乎挺可怕,而那壳还是有鲜味的吧。 长期以来,宁波人吃惯了“咸下饭”,于是就有了“咸骆驼”的称呼。商帮里也有“徽骆驼”“咸骆驼”的说法。前者是指像骆驼一样吃苦耐劳的徽商,后者就是吃“咸下饭”的节俭躬行的甬商。因为吃得太咸不利身体健康,如今宁波菜实行了改良,尽量保留“鲜”,而把咸味减了下来。“咸骆驼”这个称呼,现在是不适用了,但“咸骆驼”的精神还需要弘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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