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德贵

    象山石浦是个适合怀旧、会让人忽略时间的地方。石浦港又名荔港，自古就是渔商重镇、海防要塞。三湾在荔港东北岸，那是条路，也曾是一个村落，沿岸的制高点上早先有几间石头老屋，如今摇身成为一家高端民宿。从民宿的露天平台或客房敞开的落地大窗前，你嗅到的空气跟千百年前是一样的，永远是海滨与渔乡复合的那种腌渍咸腥味道；看到的月牙形荔港跟千百年前也是一样的，一样的星月轮转、潮起潮落、船舶进出；浑黄的海水依然承载着生命的繁衍、生长与传承。时间在石浦似乎已经凝固，或者说成为一爿被岁月风干、储藏已久的鲞，数百年不坏。

    循着屋弄里窄窄的石阶下去，到三湾路右拐，不久就到了石浦老街，那里封存着渔港石浦的一个过往模样、一段经久时光。

    老街街口是石板铺砌的广场，灰色的材质在细雨中呈现的完全是一路之隔的荔港水的色泽，乍一看，让人疑为也是一片海湾。近旁有寺，曰江心寺，同样石件构筑的山门与黄墙黑瓦格局，在仲春的烟雨中，显得格外醒目。据说，广场原本就是个通海的港湾，很晚才填海为陆、为广场。这就对了，作为石浦的缘起，老街与大海的自然衔接是顺理成章的。老街与广场以掎角之势，斜倚着向身后的山冈延展，犹如一条戏水的巨龙，这“水”便是那片已然消逝的港湾。早前往来石浦的渔船货轮，好多要来这里锚泊，避风卸货，补充给养；出海起锚前，则要到江心寺敬炷香，许个愿，祈祝出海平安、顺畅、圆满。

    海边总是不缺石头，“石的浦”更是如此。整条老街，包括从老街分岔的条条小弄小巷，都用石阶、石板铺砌，依山就势，曲折蜿蜒，梯级递升。这些石头，有人工铺设的，有本身是山岩一部分的，根据地形路貌，被巧妙组合到石径里面；有的被雕琢得规整平顺又棱角分明，有的柔滑圆润，让人清晰看到岁月留下的痕迹。这样的石头组合，也让人读出时光自古一路流淌至今的况味。

    老街宽三五米不等，长二三百米，主要分三段，依次是碗行街、中街、后街。商铺都是传统的木结构板壁门窗，壁基用条石块砌起，以阻隔雨水对木壁的侵蚀；岁月把木板染成烟灰色，咸腥的风在裂开的板壁缝隙间进出晃悠。屋檐从街的两边披下来，遮挡了部分日月光阴，也把天空遮掩得修长狭窄，像晾在空中的几截风带鱼段。

    碗行街就是做碗生意的吧。把碗行置于老街入口部位，古人自有考量。碗，是易碎品，在古人眼里，更是贵重的生活用品。国人对碗的器重，还可从“饭碗”一词看出，它不仅是吃饭用具，更是指一个人处身立命的一份职业和养家糊口的保障。古时候交通运输大多依赖水路，从地理上看，石浦亲水临港，全城几乎就建在沿港的山冈岭坡上，老街“龙首”直接与海湾接触，正是为了装卸货物便捷。碗最忌惮磕碰，显然，把碗行放在中街与后街，都不及就近置于龙头位置来得靠谱。可以想见，碗行的伙计们从靠埠的商船卸下一摞摞用草绳捆扎的碗碟，搬入碗行铺柜。碗行街现已不再具有碗行功能，但街名被一直沿用下来。

    瓮城是石浦旧城海防遗址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始建于明洪武年间，用于抵御其时猖獗的倭寇与海盗进犯袭扰，迄今已有600多年历史。城墙用大块石和乱石砌筑，巍然矗立，显得高冷险峻。因少有阳光，城内石壁潮湿，许多地方爬满青苔。瓮城是城门的第二道门，两道门之间形成一个高深的方形天井，贼寇一旦进入此门，就将形成“瓮中捉鳖”“关起门来打狗”态势，起到二次防护作用。瓮城与城墙的存在，使瓮城以西的中街、后街等山谷部位为内城，一墙之隔的碗行街及沿海部分为外城。倭寇、海盗来犯时，城外的人家就得不到卫城保护。所以，明清时期，城墙事实上也成为石浦富裕、贫穷两阶层人家的分水岭，有钱有势人家纷纷往城内迁，反之则只好屈就城外，听天由命。而今，城外沿海地带，一座现代化石浦新城巍然崛起，城内老街则成了保护区，成为人们旅游遣兴、寄托乡愁的地方。

    过了瓮城，就是内城了，情形自大不相同：街道两侧，老字号商铺林立。钱庄、绸庄、烟庄、药店等“高消费”商贸场所都在这里，当然还包括关帝庙、城隍庙、侍郎府等。在一道城防的护佑下，富有阶层、有势人家的吃喝拉撒、消遣玩乐全在里面。我看到了宏章绸庄手工制作的数百种绸缎中国盘扣、源生钱庄挂墙上任由行人拨拉的大算盘、大皆春药店窗外方便异性间取药的吊篮等。耕海牧渔馆则实景展示了传统捕鱼捉蟹场景和千百年前的鱼骨，让人仿佛穿越了数百年的时光。

    老街每隔几间铺面，就有一条清幽的石头小巷岔出，把一堵堵马头墙和一个个青砖黛瓦的石库门民宅院落牵连起来；每隔50米就有一堵高耸入天际的封火墙，挡住了过往岁月里不经意间蹿升的邪火，封火墙与翘起的屋檐、层叠的马头墙一起，构成古城另一片天际线。

    走在老街，两侧墙上挂满了大大小小贝壳做成的花盆，里面长着翠生生的绿植、开着鲜艳艳的花朵，屋檐间飘着一盏盏惟妙惟肖的各色鱼灯，让人恍若置身海底世界。

    跟别地方的古城不同，石浦老街行世近7个世纪，却依然跟渔港内刚刚上岸的渔获一样鲜活着。那些老店铺、民宅依然有伙计在经营、有宅主在生活。老街两边的小商铺还在售卖石浦的虾饺、麦饼筒、仙草冻之类特色小吃。虾饺不是老广的那种虾饺，跟饺子也没关系，一个面团里夹上肉馅，再嵌入多只大虾下油锅炸，出锅的虾饺成金黄色，虾肉是鲜嫩的，外皮酥脆，味道非常有层次感，价格也很亲民。麦饼筒就是往熟面皮里裹上好吃的馅料，手拿着吃，又当饭又当菜，据说此物跟戚继光抗倭有关。仙草冻是海藻汁做的，相当于夏令流行的凉粉，很可口。此外还售卖咸鱼、鱼干、鱼丝、鱼鲞之类的干制品，每一样都是满满的老石浦味道。

    （照片由象山县文化和广电旅游体育局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