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晓红 夏日里,胃口总是不大好,就常常回想起小时候在小梅家吃大锅饭的有趣情景。 小梅是农家阿昌公公家的独养女儿,她最小,上面有六个哥哥。当时农村已是田地承包制了,逢“双夏”大忙季节,很会烧菜做饭的阿昌婆婆,就把已分开各自过日子的儿子们又召集在一起吃饭了。由婆婆带着其中一个不宜下水田的儿媳,一起在家做饭。 母亲常要我们在农忙季节里,去大田里看看小梅。别眼馋小梅的白衬衣、花裙子,那都是她暑假里帮大人干活挣来的。拔秧、种田、捆稻草,她样样都会。 我小时候,身子单薄,到夏季,要疰夏,吃不下饭,人也日渐消瘦。阿昌婆婆就要我去她家吃饭,有小梅在,又是一大家人嘻嘻哈哈抢着吃,胃口会开,身体会壮实起来。母亲同意了,我高兴极了。 已是吃晚饭的时候,在暮光夕影里,却不见了公公的身影。小梅就和我到他们家的田畈去看看。 一大片已插上了绿茸茸禾秧的水稻田里,公公坐在田沟边,一双赤脚浸在田水里。暮光映射,田水清澈,平静如镜。间或,田水中有小鱼或青蛙跃起,泛起了一圈圈小小的涟漪。翠绿的禾秧,像列队整齐的士兵,横成行,竖成列,让人看了叹为观止。公公说:我真看不够呀!吃饭前再来看一眼,这饭菜也更香了。 小梅和我催着公公回了家。 小梅家门口的空道地上,搭在大石墩上的白木大圆饭桌,已摆上了满满一大桌的菜肴。挂在饭桌上方的大电灯也亮了,映照得这许多“下饭”色彩缤纷,又香气缭绕。 菜蔬是男人们刚从菜园子里摘来的。一些田螺、泥鳅也是白天干活时,田间抓来的,小的喂了鸡鸭。 公公把独居的阿寿叔公也请来一起吃饭,挨着他坐下,给他倒满自做的红艳艳的杨梅烧酒。 男人们和走路还不硬实的小娃,都有位子坐着,把我也拉在公公的另一边坐下。其余的女人和半大小孩们端着饭碗,插在男人中间去搛菜,立着吃。 有许多邻居摇着蒲扇来饭桌旁看热闹。婆婆笑吟吟地拿出一大摞新做的白瓷瓷的硬米饼和黄松松的软糯南糕,分给大伙儿品尝。这是他们家刚娶进门的新嫂嫂做的“割稻点心”。 “下饭”都用小脸盆盛着,有冬瓜番茄笋干汤、秀灵灵黄脆脆的虾皮炖蛋汤、剔壳田螺肉煮豆瓣咸菜花羹,还有翘松松咸鳓鱼炖肉末、鲜肉饼子咸肉片炖鸭蛋、浓油赤酱方方正正油豆腐烤五花肉、自己盐炝的红彤彤烤虾、一大盆油煎小条鱼和寸段龙头鲓、黄润润鹅蛋炒洋葱、一大“呷呷碗”双面黄的荷包蛋、压扁了的油煎椒盐洋山芋撒红绿椒丝、毛豆肉炒青灯椒、明府鲞丝炒带豆、小块油煎素鸡垫底小白菜、饭镬头麻油茄、腌过的香椿芽拌豆腐、清蒸泥鳅干、海蜇头、腌冬瓜、绉纱蒲……盆盆碗碗,满满一大桌。 婆婆劝着众人多吃菜,锅里还有;公公把荷包蛋搛在抱着小人喂饭的邻舍碗里:都吃,都吃,自家鸭子生的。 公公疼爱地把一只炖鸭蛋连着一大片咸肉和鲜肉饼子,搛到我碗里。我见到有咸肉,不要吃。公公就给了小梅。 小梅立在我旁边,苹果脸晒得黑红黑红,手指头缠满橡皮膏。她从大灶饭镬里盛来了满满一大碗饭,学着大人的样,把碗面上的饭,用筷子压得结结实实,才大口地扒着。只两口,就把这一大团的鸭蛋咸肉鲜肉卷进嘴里,咽落在肚子里。 我还是喜欢吃炒带豆、麻油茄子,每餐能吃一碗饭,人也胖了。母亲高兴地夸小梅家的饭菜能养人。 村里人既羡慕他们家,农忙时节还能吃得这么好,又佩服他们一家人,个个会做、会吃苦,理所应当过上好日子。 我亲眼见过这一大家人和和美美躬耕陇亩的忙碌景象,也见过屋后新挖的小池塘里,悠闲漂浮着的一群下蛋鸭,还见过他家菜园子里的绿丝瓜、带豆、夜开花,田亩里的小白菜、紫茄子、红番茄、青灯椒以及沉甸甸的大南瓜、大冬瓜……他们用一双双灵巧的手,在捣鼓、在侍弄,连我也享受着他们辛勤的劳动果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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