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年前的四月,我从椒江七号码头踏上客轮,跨东海,溯长江,至安徽芜湖杨家门码头下船,开始了我的军旅生涯。 三十年后的四月,一纸调令把我从古都西安,调到了宁波,在这里,我将度过军旅生涯的最后一段时光。 从海上出发,最后又回到与出发地相距不远的海边,兜兜转转画了一个圆,我把这当成冥冥中的天意。 “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无改鬓毛衰。”回到阔别三十年的浙江,心情既激动又复杂。报到后的第一个周六,我便兴冲冲地赶往镇海招宝山。啊,在我很小很小的时候,就听当医生的爷爷不停念叨“镇海”“招宝山”,虽然我从未到过此地,但这两个地名,早就像刀子一样刻在了我的记忆里。 听爷爷说,早年他在镇海开了一家“回春堂”诊所,治病救人,颇有名望,日子过得也算安乐。岂料日本鬼子侵犯中国,打进了镇海,招宝山上炮火连天,诊所附近的街上也落了炮弹。为了活命,爷爷只好抛下诊所,带着家人连夜逃难回到天台老家。 “那时路上还有土匪,为防土匪抢劫,我叫你奶奶把金银钞票缝在你爸爸的棉袄里,这样才算是带了点活命钱回家……”爷爷说这些时面带微笑,可我们听了心里却是酸酸的。我爸爸当时才十来岁,真不知道他是如何跟着大人们翻山越岭,走过那几百里崎岖山路的。 在镇海口海防历史纪念馆,我看到历史上英军、法军、日军侵犯镇海的一桩桩罪恶,心口就像被一大片污泥和海沙堵住,闷得喘不过气来。近代中国积贫积弱,海防不固,外敌多从海上侵门踏户,沿海城市无不迭遭欺凌掳掠。斑斑血迹涂抹的史实,让人痛彻心扉,不忍卒读。 在第五馆“全民抗日雄关魂”展板前,我久久伫立,细细辨认,希望能够从中找到当年爷爷所述故事的蛛丝马迹。史料记载,1937年8月至1943年12月,日机空袭镇海315架次,总投弹1052枚。1940年7月17日,日军首次侵犯镇海,守军奋勇抗击,21日日军败退。1941年4月19日,日军又发动进攻,守军数连悉数阵亡,23日镇海大部沦陷。抗战期间,镇海地区惨遭日舰炮击、日机轰炸扫射、日寇屠杀,无辜百姓死737人、伤3034人,建筑物被毁11600余间。 我爸爸出生于1928年,以逃难时十来岁的年龄推算,爷爷说的那段历史应该在1940年前后。从1937年日机首次轰炸镇海推算,爷爷和家人已经在镇海度过了好几年担惊受怕的日子,最后他们终于熬不住了,不得不舍弃这里的一切,加入逃难的难民队伍中。 墙上,有一张当时逃难人群的黑白照片。挑担的,背筐的,推车的,惶恐的神色,慌张的动作,我仿佛看到了爷爷奶奶的身影,看到他们拉着我爸爸的小手,边战战兢兢地看着天上日机袭来的方向,边跌跌撞撞地向山里拼命逃去…… 时至今日,爷爷奶奶爸爸都已过世,这段家庭经历的细节再也无从讨问无以知晓了。可历史的创痛却永久留在我心上,又怎么能够忘记?就像爷爷当年经常给我念叨“镇海”“招宝山”一样,我也常常会在女儿面前提起这段家族往事。我想让她明白,上溯不过三代人,我们的国家,我们的亲人,还曾遭受过这样外敌入侵、颠沛流离的逃难生活。更想让她理解,她的爸爸为什么这么痴爱这身军装,一穿就是一辈子。 在招宝山威远城遗址,两只石狮子守护着一座石砌城门,无言地诉说着历史。为了抵御倭寇的袭扰,明嘉靖年间筑起了这个城堡,又垒了数座炮台,至清朝增至十多座。数百年来,这些炮台经历过英、法、日军炮弹的轮番轰炸,古老的威远城见证了多少凶狠的侵略和悲壮的抗争?一个国家如果国力孱弱,军力不强,即便垒起最坚固的炮台,恐怕也挡不住外敌的舰队和飞机。和平需要捍卫,落后必然挨打,为了子孙后代的安宁,必须建设一个强大的国防。这,就是招宝山炮台留给我们的警示! 今年五月,我给全校学员上了调入新岗位后的第一堂思政课。从爷爷逃难的经历讲到镇海被炸的历史,从校内抗倭名将戚继光雕塑,讲到他写下的著名诗句“封侯非我意,但愿海波平”,我想传递的核心意思只有一个:我们要肩负起守疆卫海的责任! 七月,我第一次随千吨训练舰出海,与毕业学员一起驰骋蓝水,迎风斗浪,开展某大型综合演练。紧接着参加学员毕业典礼,目送又一批新生力量,充满自信地奔赴祖国的万里海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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