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石 闲来逛菜场,遇鲜藕上市,受不了那份白,买了两节,回。 藕有一身好肤色,尤其新出水的嫩藕,那份细润、嫩白,让人怦然心动。怎么形容呢?说其白如凝脂、美玉,说似婴儿、少女吹弹得破的水嫩肌肤,都是,都很贴切。 藕怎么可以有这么一身绝世肤色?我猜,或许跟生长环境有关。试想,藕倘若跟其他果实一样,长在枝头、藤蔓上,阳光风雨下,还有没有可能长得如此白嫩细腻呢?答案是否定的。就像一位佳人,再好的皮肤,也经不起酷日暴晒、风雨肆虐。生意人最懂得保养藕一身天然嫩肤,刚上市的嫩藕,用黑薄膜罩起来,不经风,不见光,浸水里,方能延驻嫩藕的青春容颜。 藕一生在水下淤泥里行走,是彻头彻尾的夜行者,锥形的藕尖如犁铧,掀开暗夜的被褥;一节节的藕身像履带,目的是走得更坚定、稳当。或许,它更像是一列夜行的火车,穿过深重没有尽头的暗夜。顾城说:“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却用它寻找光明。”暗夜给了藕一身嫩白的肌肤,藕却并不打算离开黑夜,而是努力把自己捂得更细腻、更白嫩。这样说,似乎也并没有什么不妥,只是估计藕要在夜的被褥下暗暗脸红了。 藕是莲荷的地下横向根鞭,专门负责向外拓展,开疆拓土。藕在暗夜里有多能走?季羡林在《荷塘清韵》里说得明白:最初只是隔窗向塘里扔出几粒莲子,五年后,“不到十几天的工夫,荷叶已经蔓延得遮蔽了半个池塘。从我撒种的地方出发,向东西南北四面扩展。我无法知道,荷花是怎样在深水中淤泥里走动……”自然,走动的肯定不是荷花,而是藕。 藕的能走,我也深有体会。一帮外乡人来我老家承包土地,砌堤养莲藕。几年后,外乡人回乡了,退塘还田。与莲塘相隔十几米的邻人田里,竟亭亭然冒出许多莲叶来,让田主人哭笑不得,留也不是,拔也不是。 古往今来,多少文人雅士在藕身上获得“灵感”:“夜市卖菱藕,春船载绮罗”(杜荀鹤《送人游吴》)描绘一种景状;“得鱼已割鳞,采藕不洗泥”(杜甫《泛溪》)阐述一种情怀;“藕丝作线难胜针,蕊粉染黄那得深”(温庭筠《相和歌辞·懊恼曲》)诉说一种情结;“妾心藕中丝,虽断犹牵连”(孟郊《去妇》)则是坦陈一种欲说还休的无奈…… 还有个典故。明代宰相李贤,喜欢一个叫程敏政的后生,赞他知书识礼,欲招他为婿。一天,李宰相设宴款待程敏政。席间,李贤指着桌上炒藕片曰:“因荷而得藕。”程敏政猜出宰相的用意,脱口而出下联:“有杏不须梅。”李贤见他果然才思敏捷,即把女儿许配给他。李贤出句原意为:“因何而得偶”,程敏政巧妙以“有幸不须媒(媒人)”对之,一时传为佳话。 两节嫩藕采买回家,摩挲有加,难以释手。至于吃法,却有些不得要领。熟知的食藕方式,无非炖排骨、蜂蜜糯米藕而已。且那藕无疑得是成熟老藕才可以,况且我也不想如此铺摆。当然,学李贤家的厨子,旺火清炒是不错的选择。问题是,说来容易,真操作起来,没点厨艺,恐怕不行。弄不好,糟蹋了两支雪白嫩藕,那就罪过了。 后来一想,“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素来形容莲花的高洁明妍,其实用来形容藕更适合,藕才是真正“出淤泥而不染”。既如此,对于藕,清清白白的吃法也许是最适宜的。我将藕在水龙头下冲净,削皮,横切成片,码一素白碟子里。然后坐到电脑前,打字;用牙签戳一片藕在嘴里,牙轻轻一嗑,只听有蚕食桑叶之脆响逸出,丝丝脆嫩、缕缕清甜在口腔里漾开;有渣而近乎无,细而润,顺着喉咙一路畅行,一种说不出的惬意。 纯、真的物事,最忌杂乱、混淆。嫩藕清吃,清清白白,本色本味,可以成为一条美食经验:你所品味的,正是你所期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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