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在西乡的山路旁认识三叶草的。季节在早春,但肃杀的冷依然像冬天,山上各种草俯伏在干燥的土地上,任风吹来倒去,模样极为委顿。我们不能责怪这些草经不起寒冷的考验,自然赋予冬天的一大使命,就是让历经春夏秋三季的万物,按照自己的时刻表休憩,养精蓄锐,以便在春暖花开时重起山河。 然而,即便在最严酷的季节,仍会有一些植物执着于冬的凛冽、春的料峭,陪伴着泛黄、单调的大地。这些植物有的十分弱小,看起来完全没有能力在严冬寒春中生存,但是它们确确实实在风雪里摇摆着生存下来——我想说的三叶草就是其中一种植物。 那年刚过完正月十五,茅草漕管祖坟的德财叔急匆匆跑到老屋,说我曾祖父的大坟被挖开个大洞。站在堂前的祖母看着德财叔挑来的一担柴,眼露忧愁。转天,祖母就带着我坐上了去西乡的航船。山里的早春比城里冷得多,风从沟谷里嗖嗖地吹过来,脸上像有一大把针在刺,手已经在口袋里僵硬了。我和祖母机械地在高低不平的小路上往前挪动,各自紧裹自己的衣裳。也许我的脚步越来越跟不上趟,祖母回过身来,掖了掖我的毛线围巾,又顺手摸了摸自己被风吹乱的头发。就在这当儿,祖母眼睛一亮,突然跑到我身后的山路旁,弯腰拔起几株寸长的小草,在我面前一晃,说,三叶草! 我那时虽只有十几岁,但经历了老屋的许多变故有点老成。我望着那几株不起眼的小草冷冷地说:它有什么特别吗?当然有了!祖母瞥了我一眼,颇为得意地向我解释。三叶草长在冬天,即使刮风下雪再冷的天气,它也会长出嫩叶来;三叶草从破土的时候起,一直到死掉,始终是三片叶子,不会多一片也不会少半片。“三叶草还是一种救命药,它救过你爹小时候的命呢!” 普通的一种植物,居然有这么大的能耐,倒是我没有想到的。又有一个问题浮现脑际:三叶草为什么一定只是三片叶子?而且三片叶子同生同死、同开同谢? 在自然界中,“三”确实是一个神秘的数字。三三得九,九是至尊,九为最大,九天最高。读“效实”时,语文老师李庆坤先生是这么教我们的。“三”是在表达次数时使用频率最多的数字之一,三顾茅庐,三皇五帝,三番五次,三缄其口,三心二意;三教九流,三头六臂。在佛教中也有很多用“三”的地方,如佛教经典中的经、律、论“三藏”,佛教修行中使心神平静、杂念止息的“三昧”,还有指佛、法、僧的“三宝”等等。还有人研究认为,表达意见的时候讲三点是最佳的,两点太少,四点嫌多;三角形是最稳定的结构;还有看了让人最舒服的黄金分割点,也大致在三七开的位置。三叶草跟自然界的这么多神秘联系在一起,自然又成了另一宗神秘。我平常感叹最多的一句话是,我们每一个生命的运转都是按固定的程序,这个编制程序的是谁?不知道。如果要改变这个程序,只有一个可能,就是遇上了病毒。三叶草在冬天生长,而且只能长三片叶子,这就是它的生命程序中锁定的。只好这样解释了。如果为了扩大药品产量,非要它长出四片叶子,那就只有改变它的程序,按现在的语言来说就是改变基因。但是那样做的结果就没有三叶草了。 距我们祖孙俩西乡行已过去半个多世纪,我一直没有再看到过三叶草。哪一天倘若遇见,恐怕也认不出它的模样,毕竟它太普通,而且只在我眼前显现过一次。 唐代大诗人李白在他的《白头吟》中,有一句诗很多年来我一直不能释怀,“两草犹一心,人心不如草”。人心太复杂,我们见过太多的“不如草”,也见过太多的“美如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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