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敏芳

　　中班好似打仗一样，忙成个陀螺。12点半了，终于给最后一个牙龈肿痛的病人开好药，可那老年妇女还不走，反复打量着我，期期艾艾地说：“你，你是小小戚吗？”小小戚？好遥远啊！能叫得出这名字的必然有十五年以上的交情。我仔细看她，花白的头发，满是皱纹的脸，两个眼角红红的糜烂着。“啊，你是老寝室的胡阿姨！”我拉下口罩，一把抓住她的手，真的！那粗糙又温暖的掌心，在记忆中从来不需要想起，永远也不会忘记：“胡阿姨，你这么多年去了哪里？你好吗？”

　　我二十岁不到就住进了医院寝室。那会儿医院里有一个年纪并不小的外院借调的“小戚”医生，我只好成了他们口中的“小小戚”……很快，小戚医生成了老戚，我也按顺序上位成了小戚，如今她已经退休，不久的将来，老戚的封号就是我的了。彼时到底年纪小，心思也重，吃饭有一顿没一顿，衣服晒了不到穿是不会记得收的。胡阿姨管着我们寝室，她老公是急诊室推车的，下了班两夫妻在楼下简陋的房间里吃饭，恩恩爱爱，热火朝天。我常去蹭饭，他们吃什么我就吃什么，记得最多的是梅干菜蒸肥肉、咸鱼、虾皮菜蕻干汤这些易下饭的菜，胡阿姨做得可好吃了。我不好意思要掏些钱出来，胡阿姨嗔怪：“就你吃得比猫还少，怎么能收钱。要掏钱就别来。”那会儿医院人少，过年过节还发些海鲜啊水果的，我就往胡阿姨的小屋里送，她每次都搓着手说：“够了够了！你往自己家拿嘛。”我很少回家，胡阿姨遇到机会就要劝我两句。到后来，寝室里的人都有了男朋友，就剩我孤家寡人驻扎着，索性把钥匙给了胡阿姨，从此回去后能睡上带着太阳味道的被褥，下了夜班有热水热汤等着我。偶尔懒了，衣服堆在盆里提不起劲来洗，她会帮我洗好晾干。四年，我住了四年寝室，胡阿姨照顾我四年！

　　结婚时请了胡阿姨喝喜酒，她笑得那么开心，一直对旁边的人说：“这片寝室最小的一个也结婚了，我是老了，老了！”然后我搬离寝室。城区改造，推土车铲平了带着我无数青春记忆的老寝室。胡阿姨和她的老公也离开了医院，去另外一个城市谋生。开始几年，我曾打听过他们的下落，终究没有音信。想不到，我和胡阿姨在今日能重逢！一边几百个问题问着胡阿姨，一边拿起早就冰冷的盒饭，胡阿姨接过来帮我在饮水机上倒热水：“还是那么不会照顾自己，这么冷的饭不淘点水怎么吃。小小戚，你一点没变啊！”接过饭，水蒸气扑面而来，眼眶里热热的，声音发哑：“胡阿姨，你别叫我小小戚好吗？叫我老戚。”她笑了：“又说傻话。你叫老戚，那我成什么了？”我也笑了，低头扒着饭菜，鸡翅膀硬得像石头，硌在胃里隐隐作痛，我说：“胡阿姨，我真想吃你做的八宝酱，那是我吃过的最好最好的菜！谁都做不出你的味道。”

　　我不过随口一说，真的真的想不到，胡阿姨居然傍晚下班前给我送了来。依然是记忆中的八宝酱，冬笋，香干，花生米，肉丁，浓香扑鼻。连那只现在几乎没人用的搪瓷碗都是原来的，白漆掉了些，露出几个黑乎乎的痕迹，外边隐隐可辨红色的字迹：慈溪县人民医院。我深吸了一口气，怕泪水会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