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石

　　春节将至，鲞味渐浓。 

　　朔风凛冽，家家户户窗前檐下晾着的鲞散发着让人着迷的浓香，那醇醇的、鲜鲜咸咸又带点腥的味道，在空中游荡，挑逗着人的味觉，让人心为之柔软。新风的鲞月白清亮，在阳光下呈现一种朦胧的剔透；风透了的鲞在风作用下，把冬阳的暖色调凝固下来，表面亮白，内里红亮，泛着令人沉醉的色彩。鲞在风中的姿态，貌似有鱼在水中遨游的神韵。鱼的故乡是水和大海，鲞是一尾回不到故乡的鱼。在仰头看鲞时候，我们会想起一种叫亲情或乡情的东西。 

　　鲞的香，浓烈劲道，综合了鱼的鲜、海的咸和阳光的暖；凛冽的寒风把水分脱干，鱼便浓缩成了鲞，连带把味道也浓缩风干起来，想不浓不烈都难。鲞蒸熟后，愈发芳香逼人，让人难以抗拒。小孩子持片鲞在手，边玩边一丝丝扯进嘴里津津有味地嚼着，当零食吃。大人拿鲞下酒，或下饭，都极美味。此外，鲞还可用来炒菜，煲汤，皆香醇。用鲞烤肉，是浙东宁波一带的特色菜，即鲞烤肉。鱼跟肉相冲，很少有大厨敢斗胆把两者煮成一锅，炒成一菜。但当鱼成为鲞，则另当别论，海边人都很懂这一点。让鲞的鲜咸香跟红烧肉的酱香肉香相逢，造就浙东菜一绝。鲞烤肉会生根，任谁尝了，都会在各自味觉系统里扎下根，占一席地盘。 

　　鲞最早其实是一种鱼，谓之曰“美味之鱼”，即鲞鱼，就是现在的鳓鱼。相传２５００多年前的吴王阖闾时期，东海有若干沙洲被夷人侵占。有一年夷兵进犯吴境，吴王阖闾亲自点兵出征，夷人闻之丧胆而收兵逃窜。吴王乘胜追击，至海滨，与夷兵各据沙洲一隅彼此对峙，相持近月而不得胜。此时忽起风暴，海上粮草无法补充，相峙两军均受风沙断粮之苦。吴王于是焚香祈天。祈祷方罢，便见东风大起，海上粼粼银波滚滚而来，环绕吴军四周。士兵抄网捞起，却是银色鲜鱼即鳓鱼，于是三军饥劳顿解；而夷兵则片鳞无获，因而大败。吴军得胜回朝，阖闾与群臣相见，叙述败夷之奇遇，回想海鱼之美味，即问手下：“东海所余之鱼何在？”回禀：“余者曝干载归。”吴王再尝，方知干鱼之美犹胜鲜鱼。故称为“鲞”，即美味之鱼，亦泛指为曝晒之干鱼。宋范成大《吴郡志·杂志》载“因书美下着鱼，是为鲞字”。 

　　鲞是一种承载着太多乡土信息的物事。再美味的鱼，在未成为鲞前，按早先的条件，人们没有可能携鱼从此乡抵异乡。鱼易变质、腐败；而鲞于阴凉处贮几月甚至几年不坏。所以，海边人出远门，都要在行李里塞爿鲞，就跟带了一片故乡在身边一样，心里踏实，到哪都不碍。遇水土不服，剪一角鲞蒸食，即告无碍。逢年节，家里人想出门在外不能归的亲人了，就寄几爿鲞过去，是最好的问候与怀念，所有的思念、亲情与爱都包融在里面了。 

　　鲞分淡鲞和咸鲞，淡鲞是指没腌制过的鲞，包括淡水鱼鲞；咸鲞即腌制过的鲞，包括海鱼鲞。就跟滨海的人不屑吃淡水鱼一样，海边的人也不屑晒淡鲞。鳗、鮸、鲻、鱿、黄花、河豚等，都是制鲞的好食材。鳗鲞质细，鮸鱼鲻鱼鲞结实，鱿鲞坚韧，黄鱼鲞灿亮。河豚美味，鲜吃却具极毒，制成鲞吃来相对安稳些。春节至，北风起，去市面上挑一些鱼鲜回来，干剖了，在盐水里浸淋一下，就用篾爿撑了，挂到朝北阴凉的屋檐下风着即可。当家家户户北窗外爿爿鱼鲞一样在风中悠荡，鲞风袭人，年真的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