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A12版:副刊/连载 上一版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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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年03月03日 星期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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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秋雨:记忆文学

  我说:“我知道您说的是哪一个城堡。官方体制对文化创造,有利有弊,弊多利少。古今中外都产生过不少排场很大的官方文化,这当然也不错,但是一切真正具有长久生命力的文化大多不在其内。这是因为,行政思维和文化思维虽有部分重叠但本性不同。前者以统一而宏大的典仪抵达有序欢愉,后者以个性而诗化的秘径抵达终极关怀。现在,前者太强势了,连很多自鸣清高的学者都在暗暗争夺行政级别,这更使很多行政官员对文化产生一种居高临下的傲慢和无知。长此以往,前者极有可能吞没后者。您看现在,国运昌隆而文事寂寥,九州富足而诗意杳杳,便是征兆。因此,我要不断地站在外面提醒,不能这样,不能这样。”

  您又问:“那么另一个城堡呢?”

  我说:“对那个城堡我曾抱有希望,希望它能批判专权弊端,推进政治改革,但现在已经失望。随着那些‘伪斗士’的加盟,它搀入了太多的‘伪’:伪命题,伪揭秘,伪预测,伪民意……我曾多次试着与这个城堡里的人对话,发觉他们大多自命为救赎者,用的却是冷战思维。以先知的腔调说着过时的话语,初听起来还有一点刺激,再听下去就乏味了。”

  您说:“看来,你只能左右不是人了。但是,我要以长辈的身份告诉你:不怕。大智不群,大善无帮。何惧孤步,何惧毁谤。”

  我说:“对,不怕。灾难是我的宿命,有一系列隆重的安排,其中一项就是承受诽谤。”

  与余鸿文先生的对话有点累。他的那么多盘问,我知道,正是代表众多长辈对我的审讯。对我来说,能与长辈说那么多话,累得痛快。接下来就不会这么严肃了,我急着想说话的,是徐扶明先生。徐扶明先生历来寡言,现在仍然微笑着等我开口,他很可能像往常一样,只听不说。

  徐先生,我的朋友,刚才我在安灵堂,一心只想把您从曾远风附近移开。您告诉过我,人生如戏,角色早定,他永远打人,您永远挨打。在这里你们靠得那么近,又是面对面,我不放心。但后来一想,不移也罢。他从前打人,靠的是诬陷、告发,现在到了你们这里,他毕生功夫全废,那您还怕他什么呢? 

  从此,您可以近距离地盯着他看。我早就发现,凡是害人的人,目光总是游移的,您盯着他看,他很快就会躲闪。您不管,仍然专注地盯着他。他会用眼睛的余光来窥探您,您还是不放过。世上再阴险毒辣的人,也受不住这种盯住不放的目光,只能快步逃离。但是,在这安灵堂的小格子、小盒子中,他能往哪里逃?因此在我看来,这就是“末日审判”。审判的法官,就是一生的被害者,审判的语言,就是盯住不放的目光。 

  您的目光,过去的主题是惆怅。我曾经责怪您为什么不增添一点愤怒,现在我不责怪了,只劝您增添一点嘲讽。像曾远风这样一直气焰万丈的人最后也不得不让您来日夜看管,看管着他无声无息、无亲无友的终点,给一点嘲讽正合适。更需要嘲讽的却是人世间,居然怂恿了他那么久,给他喝彩,给他版面,给他伸展拳脚的平台,几十年间没有对他有过一丝一毫的劝阻和批评,使他无法收手,难于后退。直到他一头扎在这里,人们才弃之如敝帚,转身去物色新的替代者,让他们来制造新的不幸。这,还不值得嘲讽么? 

  徐扶明先生,在中国戏曲声腔史的研究上,您是我的老师,但在社会人生奥秘上,我要不客气地说,小弟我可以做您的老师。今天我要问您一句:为什么曾远风永远打人,而您永远挨打? 

  我看到您在摇头,直愣愣地等待着我的答案。 

  我的答案很简单:他打人,是为了不挨打;您挨打,是因为不打人。 

  打人,也叫整人、毁人,细说起来也就是从政治上、道德上、名誉上攻击他人,这种事情全世界都有,但在中国却变成了一个魔幻事业。

  责编 胡晓新 校对 张依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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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波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