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群飞 张大婶并不人高马大,腰圆臂粗,只是长得比一般女人稍结实些而已。只因平时不修边幅,着穿随意,习惯啥事冲在前头,干活风风火火,脾气泼辣,缺乏传统女人味,荣获“女汉子”称号。 夫妻吵架,一阵对骂过后,她双手叉腰站在饭碗碎片里,呼呼喘气,而丈夫缩在墙角抱头呜咽;家里孩子被别人欺侮,丈夫只会在家里骂骂咧咧,而她拉着儿子上门评理,扯着大嗓门据理力争,驳得对方家长哑口无言,陪笑道歉;丈夫深夜不回,她一脚踢开人家房门,一把抓住正打麻将的丈夫衣领,在众目睽睽之下,把其拽回家;扩建邵岙湖水库时,她头盖毛巾,顶着烈日,挑着满担重石,默忍双肩疼痛,依然稳步跟在几个壮汉后面…… 张大婶性格开朗、爽快,说话犹如竹筒里倒豆,不像有些女人当面言不由衷,含糊其词地顺着,哄着你愉悦,背后飞短流长,搬弄是非,出你的丑。当然她这种一是一、二是二的直性子,有时惹人心生不快,甚至怨气,那是肯定的。比如,我家面前的花坛里经常有人偷倒垃圾,她见了都会直言劝阻,就屡遭不少白眼,可她依然不依不饶。有回我扔了一小袋烂菜叶,被她撞见,当着路人的面,也愤然指责:你一个读书人怎么也这样?让我说你什么好呢!简直让我羞愧相当,无地自容。 我父亲离世那天,请平日里那几个满口怜悯的女人帮忙,她们以各种理由婉拒,只在路边议论、观望。而她深知我家困境,带着要好姐妹,不请自来。挽起袖子扛桌椅板凳,跨上大三轮车买丧葬用品,还不时提醒我祭祀礼节,俨然一个知心亲人。见送丧亲朋不多,又披孝爬上灵车替我家撑门面。吃罢斋饭,众亲朋相继离去,而她和她的姐妹们把一切打扫干净,安排妥当后,最后离开,还不忘安慰我一番:别太难过,以后有什么事,给我打声招呼好了。望着一步三回头的她们,我百感交集:张大婶,你真仗义。 在张大婶的镜箱里,镶嵌着一张她年轻时的照片,清秀活泼的脸庞垂着两根齐肩麻花辫。她是城里人,因为是小女儿,自然受宠,从小就是一个开朗、贪玩、调皮的疯丫头。本想找个长她几岁方圆几里小有名气会说书的文艺青年,作为安稳幸福的依靠,可婚后不久才知夫家日子的艰辛。大多日子与锄头泥土打交道不说,老公偏又生性文弱,平时在舞台上讲英雄演好汉,可生活中真遇到点事,只会蹲在灶间埋头抽闷烟。这个家需要一个内心强大的女人来支撑。张大婶学会了面对和适应,在适应中磨砺,在磨砺中坚韧,在坚韧中自信。女汉子大多就是这样炼成的吧。 听说张大婶年轻时就是个越剧迷,那时主攻婉转甜美的王派花旦,现在这大嗓门只能唱老生了。每回节假日,村里组织票友演唱会,必以她的《五女拜寿·哭别》压台。她的演唱高亢有力,声情并茂,把面对亲家驱逐,女儿跪留,削职为民的杨继康的刚正不阿,铁骨柔情表现得淋漓尽致,荡气回肠。那一句悲壮、苍劲的高腔“女儿啊……”一出口,台下掌声响彻一片。 张大婶的女儿结婚后,女婿面对这个言行举止尽显男人范的丈母娘,很不习惯。尤其对她将来能否细心带养自己的小宝宝,深表怀疑。后来听了妻子的一番肺腑之言,才打消顾虑。“别看我妈平时大大咧咧的,其实心细柔着呢。小时她替我扎羊角辫戴蝴蝶结,哪个女生不羡慕,她为我织的花鸟毛线衣,每回出门总能吸引路人驻足赞赏,没我妈的体贴入微,我爸多病、脆弱的身心早就垮了……” 女儿对女汉子母亲的满腔柔情深有体会,我也亲眼目睹过好几次。常常惊叹那双平日坚硬粗糙的双手,一接触到孩子为何变得如此温柔?双臂轻拥小外甥,边笑眯眯地贴胸微摇,边低吟小曲,旋律还是老生的旋律,可调子已如春风抚草般轻柔了,“宝贝啊……”女人的慈爱情怀一览无余。难怪有人说,一个女汉子的心里,一直住着一个温柔的小女人。 其实,只要你稍加关注一下,就会发现,周围不少或美丽或柔弱或普通女人外表下都潜伏着一颗爷们的心,在关键时刻,勇显坚韧本色。或撑起一个风雨飘摇的家庭,或闯出一片商机无限的天地,或守护一位瘫痪多年的男人的身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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