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蓓莉

　　在纸巾大行其道之前，每个幼童都有一块小手绢。洗得干干净净，叠得整整齐齐，用小别针挂在胸前。红的黄的，棉的丝的，素色的印花的，随风一漾一漾。不肯与妈妈分开时哭成了小泪人，吃饭用餐前脏成了小泥猴，都用得着小手绢。擦擦小脸，擦擦小手，一天的光阴就过去了。玩游戏时，老师会用手帕做现成的道具，小朋友团团围坐，小手乖乖地背在身后，“丢丢丢手绢，轻轻地丢在小朋友的身后，大家不要告诉他，快点快点抓住他……”在明媚的歌声里玩游戏。手巧的老师，还能用手帕折叠出小动物的形状，可爱极了。太阳大了，下毛毛雨了，老师还会把小朋友的手帕四角打结，就成了一顶顶遮阳挡雨的“手帕帽子”。

　　手帕应该归为最有情有爱的随身物品。

　　先秦时期就有“巾”。汉乐府诗《孔雀东南飞》中刘兰芝被兄长逼婚时，“手巾掩口啼，泪落便如泻”，这里的“手巾”，便是手帕。此后，每一位妙龄女子，都有一方手帕，称为“罗帕”、“鲛绡”，或娇羞，或深情，最能演绎人心的爱和脉脉似水的情，开始流淌着清新的古典风格。

　　陆游与唐琬别后重逢，在沈园粉墙题《钗头凤》：“春如旧，人空瘦，泪痕红浥鲛绡透。”孔尚任在《桃花扇·寄扇》中说：“恨在心苗，愁在眉梢，洗了胭脂，涴了鲛绡。”明代冯梦龙选辑的《山歌》里有一首《素帕》：“不写情词不写诗，一方素帕寄相思。请君翻覆仔细看，横也丝（思）来竖也丝（思）”。手帕成为情意的纽带。

　　《红楼梦》里尽是痴情男女的荒唐言和辛酸泪。“痴女儿遗帕惹相思”，讲的是丫鬟红玉和贾芸的故事；“蒋玉菡情赠茜香罗”，两个男人交换的“汗巾”，即《释名》所说：“帕，横其腹也。”也是这条惹祸的汗巾，与后来的金钏之死，导致宝玉被贾政痛打。黛玉前来探望，哭红了双眼。宝玉心内惦记，便让晴雯送去两条自己用过的家常旧手帕，送去牵挂、抚慰和承诺。旧手帕带着宝玉的气息和体温，黛玉读懂了其中情意，即在帕上题诗：“眼空蓄泪泪空垂，暗洒闲抛却为谁？尺幅鲛绡劳解赠，叫人焉得不伤悲！”黛玉临终之前把两方题字的旧罗帕，投进火盆，“焚稿断痴情”，与泪水漫漶的俗世红尘作别。

　　俄国作家陀思妥耶夫斯基的生命里有一方重要的白手绢。在普希金纪念碑的揭幕典礼上，陀思妥耶夫斯基走上讲台，刚念几句便停下了，焦急地在黑压压的听众中寻找什么。这时，一个女人举起一块白手帕用力地晃了晃。陀思妥耶夫斯基眼睛一亮，脸上随即恢复了先前的自信，滔滔不绝地讲了起来。这个举着白手帕的女人，就是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妻子———安娜，也就是作家向安娜求婚时虚构的小说女主角“安妮娅”。

　　我的衣橱里至今留着一方手帕，双层，棉质，浅草绿，金色的丝线绣着蜿蜒的枝蔓和翩然的蝴蝶，两层缝边的是同色浅草绿色丝线。这是多年前朋友从日本带来的礼物。另有一方宝蓝色，绣银白丝线的花卉。据说日本人很重视手帕文化，难怪礼盒十分考究，手帕精致得如同工艺品。遗憾的是，那方宝蓝色的手帕在搬家时遗失，而浅草绿的那方，也几乎没有再用过。

　　便捷的纸巾来势汹汹地取代了手帕。柔软滑腻的真丝、简约清新的棉布、原味质朴的亚麻，那样有质感的手帕渐行渐远，那个朴素、绵长的年代，也随之消失了。

　　总第5902期 投稿邮箱：essay@cnnb.com.cn 配图 蒋勇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