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妍捷 

　　书桌上的作文本，第一页还保留着我工工整整写上去的姓名和班级———十年之前，我14岁，在初一（2）班。 

　　翻开作文本，稚嫩的笔体写的都是芝麻绿豆的小事，平实的语言无论如何都无法让我回想起那些日子到底发生过什么，唯有文末的评语。十年，我不曾跟那位语文老师联系过，但一个个有些潦草的红字，在我脑海里跳跃着，依然清晰勾勒出当年她的模样。

　　时光真的是一只摇橹的船，吱呀吱呀，这边还没在意，一晃眼，它已经摇过一片水域去了。可我还是深有体会，人的一生中呀，走不丢的，怕是唯有青春年少时遇到的那些人了。 

　　十年之后，我24岁，如愿以一名实习老师的身份来到一所学校。巧合的是，所教的班级里就有初一（2）班。没有人告诉我，新老师的第一堂语文课要做什么，该怎么做。我唯一能参照的是，当年初一开学的时候，我的那位新的语文老师是怎么做的。 

　　我闭上眼睛。我看见她甩了甩头发从我身边走过，她的马尾辫真长呀，应该很柔滑吧，不过她的脸上没有笑容，让我觉得她很严肃。她站在讲台旁，倚靠着。她开口说话，标准的普通话。她跟我们讲明她的计划和要求，偶尔她的嘴角会扬起。她笑起来很好看，我想，她应该会喜欢我吧。我学着她的模样走进教室，可是我没有又黑又长的辫子，我的脸也不够严肃。我站在讲台桌边上，学着她的样子，讲我的计划和对学生的要求。我希冀着，有学生会喜欢我。我学着以前语文老师给我们上课的模样，给两个班的学生上课，日复一日。我用多媒体备课、上课，我给学生们放电影，我要求学生写周记、做读书笔记。我把他们当做朋友。 

　　期中复习的时候，我给学生布置了一篇作文，让他们写写自己印象最深的老师，任何科目的老师都行，但只局限于初一的。表面上是训练学生描写人物的能力，但我其实也有私心。我想看看，半个学期相处下来，有多少学生会写我，而他们心中的我又是什么样子。那次作文，写我的学生不多，这其中的大部分，是语文课上比较认真的几位。他们的文笔依旧很淳朴，很直白，以前我看着，总会嫌弃他们的作文水平不如小学生，唯那一次，我感受到了他们的真实和诚意。有个小女孩在文章里写，我上课爱看着她，还爱冲着她笑。字里行间，都是我上课时的微表情，她却捕捉得很迅速。其实一开始，我真的无意去看她，只是一紧张，我总习惯把头往右转，而恰好看到她认真听课的模样，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盯着我，似乎想把我的讲课内容吸进脑海中去。熟络之后，我上课便关注她，想要跟她眼神的交流，并报以微笑的鼓励，仅此而已。我知道，一个动作，一句话，对于发出者来说，或许如行云掠过，但对于接受者来说，有时，却能温暖其一生。我就是这样被我的语文老师们一路温暖过来的，但我真的没有想到，自己的一个不经意间，会对自己的学生有这样大的影响。有一个瘦高个的男孩子也把我作为他的描写对象。他开篇便“嫌弃”我的衣着———“90后的老师穿着一身70后的衣服”，通篇用戏谑的口吻对我嬉笑怒骂，却暖意十足。我很惊讶，这个男生平时在我的语文课上安安静静，不想竟也幽默大胆。当年初一，我的作文本里也有一篇是写我当时的语文老师，描写了她的外貌，也例举了几个事例，中规中矩的人物描写，不知道她那时读来，又是怎样的感觉？言传身教，老师便比其他人有了更大的责任。

　　我模仿着我的语文老师们，希望给我的学生更多的知识，更适合他们的学习方法。我努力回想着我自己初一的时候，是怎样学习生活的，换位思考，只想感同身受地了解学生们的难处。彼时，我既是老师也是学生。我能体会学生的情绪，更能体会当年老师的心情。面对一篇篇表述直白或是语句不通的作文，我的语文老师们是怎样做到认认真真在每一位学生的作文结尾处写下评语，字字珠玑？面对一页页字迹潦草的作业，我的语文老师们又是怎样分辨出我们的答案，判断对错？是不是她们也有失去耐心的时候，却想着不能放弃每一位学生，又重新批改作业到深夜？每一次遇到这样的问题，我都会在心里，默默地对当年教过我的老师说一声：对不起，谢谢！也是在这一刻，我深深体会到老师的责任之大，压力之大，他们的前途都倚在我身上了，他们的未来竟然会被我影响，我的双肩无法扛起！

　　一个学期结束，我选择离开学校。有学生给我送来同学录和离别信，我一封封认真回应。今年的教师节，我已经没有机会在课堂上跟老师们说一声教师节快乐，更没有机会收到学生在课堂上对我的祝福了。可这是我的第一届学生，也是我最后一届学生。一个一个我都会记得，清清楚楚地。那是我和他们的纯真岁月，彼此用心相待，所以刻骨铭心。一如我记得我的语文老师们。不知道，十年之后，我会不会有幸成为一个春天，在他们年少的心里，茸茸地种出一片绿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