珈如

　　今年春节，我给外公准备的礼物，除了红包，还有两双红袜子。

　　外公属猴，出生于１９２０年，虚岁９７。都说本命年要穿红，红内衣、红腰带、红短裤、红袜子等等，有的手上还套根编织的红线。我原本没有想过送外公红袜子，只是自去年入冬以来，一向硬朗的外公身体渐见衰弱，让乐观的老人家叹气说自己老了，两条腿没有力气，再也不能下田去，语言间带着淡淡的伤感。我这个小辈自然希望他老人家能健健康康活过百岁，思来想去，还是用这“红”来护佑吧！很多时候，我们需要积极的心理暗示，来面对一些未知的东西。

　　外公自然不知道我的这些想法，见我奉上红袜子，虽然心里纳闷，但还是很开心地收下了这份“奇葩”的礼物。

　　“这么红，老头伯穿不出去的。”外公摸了摸红袜子，笑着说。

　　“没关系，没有人会注意你的袜子。”我低下头看外公的鞋。一年到头，除了下雨天，外公只爱穿绿色的军跑鞋，走路轻便。想到红袜配绿鞋的场景，我才意识到这样的要求似乎是太为难老人家了。

　　小妹在旁边早已笑得直不起腰，她指着我说：“真受不你这种奇想。”我忍住笑，强硬地回应道：“穿红着绿最好看，你不懂。”

　　立春过后，天气渐渐暖和起来，外公又可以出门在村里溜达，那些“老了，不中用”的话再也不说了。我知道，外公是不服老的。在他的潜意识里，他从没有把自己当成一个９０多岁高龄的老人，所以有事没事他总爱去田头转悠，这是他一辈子的爱好。一年四季，外公关心庄稼和蔬菜的长势，最见不得土地荒废，看他焦急心疼的样子，真恨不得自己就去耕种。

　　“现在日子最好了，太太平平，有鱼有肉，每个月还有钱拿。”外公经常这样对他的儿孙们说。他每一次的忆苦思甜，就是为了提醒我们珍惜当下好时光。

　　我很理解外公的心情，老人家年轻时在上海学做生意，差点命丧日军纷飞的炮弹。逃回家乡后，为了生计，每天上山砍柴去卖，一包冷饭就着溪水吃一天。与外婆结婚后，孩子一个接着一个出生，从早忙到晚，还吃不饱穿不暖，日子过得很艰难。孩子们也早早离开学校，参加劳动，一家人齐心协力只为了糊口。我知道，那些记忆早已深深烙在他生命的影壁，难以忘怀。

　　“做人要知足，不要跟人家去争。”这是外公的人生信条。

　　阳光下，外公目光慈祥地看着我们，语重心长地说。他的眉毛越来越长，脸上却干干净净，没有一块老年斑，比实际年龄要年轻得多，说话总是缓缓的。

　　这不禁让我想起寒山与拾得的对话，有关待人与待己的道理。外公肯定没有看过这段话，但他一生就是按这个标准去做的。邻里间，有的人天生心胸狭隘，喜欢多占，哪怕是一寸地基，似乎那是天大的便宜。外公从不跟人吵架。家里人气不过，要去论理。外公摇摇头说，随他去，让他一寸又何妨。

　　在外公朴素的理念里，做人首先人要做好，要做好人，要不然活着跟畜生有什么两样。他去田里劳作，看到田埂上杂草丛生，就一锄头一锄头清理干净，让大家好走路。村口路边看到脏物，就拿把扫帚打扫清爽。无论人家怎么说他，他都一笑了之。我想，也许就是这种骨子里的淡，才让外公到这个年纪还依然身体健康，思维清晰，生活自理。这样的福气，不是谁想有就能有的。

　　“外公，这两双红袜子你换着穿，一定要穿哦！”回城前，我再三嘱咐。

　　“太红了，穿不出去。”外公笑眯眯地摇头。

　　“穿了好，能保佑您老人家本命年平平安安。”没办法，我只好把谜底揭开。

　　外公这才恍然大悟，笑着说了一句老话：“捋捋倒，种糯稻。”他的意思是一切顺其自然，不要有这么多的讲究。

　　我不好意思地傻笑起来。原来，庸人自扰的是我啊，而不是外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