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红连

　　说起端午节，必定想起家乡的雄黄酒。

　　每年临近端午，父亲就去集市上买些雄黄回来，到了端午那天，母亲小心摊开白纸包着的雄黄，倒入事先准备好的酒里勾兑，然后我们兄弟姐妹排好队，让母亲在脑门上抹上雄黄酒，她一边用手指蘸雄黄酒一边对我们说：“雄黄酒好啊，能除百毒，能驱蛇虫八脚，能保你们一年平平安安。”说完还要我们各自喝一口雄黄酒。

　　我们年少，对于脑门上抹雄黄酒很乐意，看看弟妹眉心间点上一条橙红色，心想自己也如此，必定有趣。但对于喝雄黄酒却都不愿意，因为那酒的味道很呛人，颜色也浑浊，担心喝下去会肚子痛，但是母亲很霸道，一定要让我们喝，我们只好闭着眼睛润下嘴过关。父亲在一旁看见了，笑着对妈妈说：“其实喝雄黄酒对身体不好，孩子们不愿喝，以后就不要喝了。”父亲是个土郎中，他的话母亲相信，我们很雀跃，转而开开心心地去戴艾，母亲说：“端午要戴艾，求个好姐妹。”心想好姐妹不可少，所以很自觉地把艾戴在胸前的扣子眼里。跑出去跟伙伴们玩时，发现很多人都挂着艾，跳绳的时候，艾也跟着跳跃，艾特有的香气蔓延开来，大家很开心，跳得比平常欢乐。

　　这个时候，母亲用一条小柳条蘸着雄黄酒在屋子里的角角落落洒撒，她干得很细心，床底下、灶头旁、院子的柴堆处、鸡鸭笼舍边、断垣残壁下，无一疏漏。那时老屋破旧，没围墙，门口用一道高高的门槛拦着，屋里面黑黑的，地面是泥土地，墙壁是碎石头垒成，过年的时候在四周糊上报纸。到端午时报纸还未完全泛黄，我常常仰着头看上面的小说连载，东一块西一块地找寻追踪，自找乐趣。房屋如此简陋，乡间又多蛇，天气闷热多雨的时节，蛇虫特多，民间流传端午节洒雄黄酒可以防蛇蝎八脚入屋，那一天，几乎家家户户都要在房前屋后洒雄黄酒，传说道行很高的青蛇白蛇在端午节那天也会因为雄黄酒露出原形，可见这个风俗由来已久了。

　　我曾经无数次看见过老鼠偷鸡蛋的情景：一只老鼠仰面躺着，短短四肢抱紧一个粉红色鸡蛋，另一只老鼠卷起自己的尾巴勾住同伴的尾巴，缓慢地拖动前行，就像车子抛锚了，另一辆车子甩出长长的绳索帮助拖行前进一样，两只老鼠配合得十分默契，情形也憨态十足，一点不讨厌不害怕。但是对于蛇，不但我害怕，我们全家都害怕，家中偶然来了这位不速之客，姐弟们总是惊慌失措，大声喊着妈妈，母亲急急奔来，拿起扫帚，一边驱逐一边大声地责骂这位不受欢迎的客人，就像母鸡关键时刻保护她的小鸡一样勇敢，虽然她也害怕。蛇被扫地出门了，那灰不溜秋的幻影却留在脑海里，挥之不去，之后的几天，开门去柴间拿柴草，害怕柴堆藏匿着细长的蛇，去井台打水，被草堆中凌乱的井绳吓一跳，墙缝里摇曳的封尘，好像那可怕的忽闪的蛇头，简直杯弓蛇影，惊魂不定。

　　我想正是由于这个原因，母亲才特别相信雄黄酒驱蛇的效果，洒起雄黄酒来也特别卖力，她是一个农村妇女，没有读过书，但是她是一位伟大的母亲，心里时刻装着她的孩子们，希望通过自己的行动来保护家人的安全，每一次外出，大手牵小手，攥得紧紧的，直至我们长大，不自觉地甩开妈妈粗糙的手去闯荡江湖…… 

　　老家端午吃一种大大的馄饨，用时令蔬菜加瘦肉炒成馅包裹而成，是一道美味，汤汁鲜美，至今唇齿留香。不过提起端午节，我总是先想起雄黄酒，然后想到母亲。至于屋后稻田里一成不变的蛙鸣，屋前栀子花开浓郁袭人的香气，都渐渐淹没在岁月蹉跎中，时有时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