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宸 我有一段时间在一家私人工厂里当厂长助理。没什么事情要办时,就喜欢往车间跑,看工人们在铣床、冲床旁忙碌。到了中午吃饭时,我也不爱去办公人员区域吃小灶,而爱和工人们在一起,捧着蒸屉里拿出来的铝壳装饭菜,一边吃一边天南海北地闲聊天。 那时我发现了一个现象:工人们吃得极节省。尤其是那些从外地来宁波打工的工人,他们的饭菜铝盒里几乎千篇一律,就是白饭加青菜、咸菜、大菜头。唯过年节时分才能见到几块肉——还是我特不待见的油腻且带皮的猪肉。相比之下,我若不去吃公司员工食堂,自带的小菜便要比他们“高端”得多。我不管什么“肉食者鄙”的训教,就是喜欢吃腊肉、酱鸭子、咸鸡,尤其钟情香肠。加上单位里蒸菜的机器好,普通的食材放进去一蒸,出来便是“见证奇迹的时刻”——香肠变成了人间至味!就像一首古诗中写的:“桌上何其美,香肠放异光。观条呈玉色,切片透奇香。妙手仙宫做,凡人口内尝。有福食此物,得意正洋洋。”因此,吃饭的时候,我的菜盒子一打开,就会引得那些工人大哥们都撑脖子伸脑袋地凑过来:“啧啧,到底是宁波人啊,每顿都吃这么好的小菜。”说得我一边觉得不好意思,一面又觉得自己超级土豪! 秋杪寒意深,眼下又到了吃腊味的时节。那香肠厚薄均匀地切片后,配上碗白米饭,食欲一下就被勾起来了。饭食的搭配无形当中自有奥妙。就说米饭和香肠,热腾腾的饭轻轻巧巧就是能将香肠里那肥肉的油脂给激发出来,让它于咸香中渗透出一份温暖的甜意。 那时候正月年节里,我常会跟着去乡下一些远亲家走走。说是远亲,见面非常热络,让你能由衷感受到那种乡土农家发自内心的热情。那时还没有网络购物,乡人作兴自己制作各种过年过节的食品,什么手工年糕、冻米糖、腊鸡腊鸭啊,也包括香肠。我无知者无畏,还憨憨地问人家:“啊?香肠都可以在自己家里做的吗?”问得人家只是笑,都不想回答我。他们做香肠,原料选择的是不食人造饲料的家猪肉,即那种健康茁壮的土猪。因为食材是关键,食材不好就做不出美味的香肠。而猪肉最好挑肋部、背部和后腿位置,然后一一切成细长条。我爱吃精肉,又跑去问人家:“做香肠为什么不全部用精肉呢?全部用精肉不是更好吃,干吗还费劲地要以三七或二八比例进行精肉和肥肉的分配?”答案不言而喻,而我只感觉自己的脑袋被长辈们用力一戳:“全部是精肉,看你还咬得下”。切猪肉是个技术活,现在做香肠,厂家都用机器,但庄户人家过年做点香肠,靠的是老手艺、老把式。他们很利索地用手执刀,一边娴熟地切一边还用眼睛仔细观察,尽量不打乱猪肉的自然纤维。接下来就是调味,除了基本的咸淡外,猪肉里还要放适量的糖和黄酒,搅拌均匀后,腌个把小时,然后灌到肠衣里,大约每15厘米就用棉线打一个结,还得用针把肠衣扎出小洞,放掉里面的空气……这一系列程序,皆是说起来简单做起来难,如我这般眼高手低之辈是折腾不来的。哦,对了,最后还有一道重要工序:晾晒——为了这道工序,有些人家得征用家中所有的晾衣竿,不够还得去邻家借。晾晒时间约莫为三小时,具体视天气晴好的程度,半成品的香肠慢慢由软变硬。彼时,庄户人家中还有那种用砖土垒起来的灶台,做饭用草料柴火,天然一股木叶清香,香肠就那么在上面熏烤着,散发出诱人的香味…… 如今超市里面的高档香肠看上去不少,但我总觉得和旧时光里自家做的香肠不可同日而语。因为在我看来,人间最美味的东西是人类以素手创作的。工业化机械化的加工纵有高效率,终究无法淋漓尽致地展现饮食文化的万千精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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