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妍捷

    电影《祈祷落幕时》有一个烟火气十足的开场——航拍镜头缓缓扫过了上世纪八十年代日本仙台，落日余晖下的低矮房舍和木屋酒家，定格在一家明晃晃的酒吧里。

    近景镜头还没有拉到特写的位置，一位中年妇女的娓娓叙述已经开始了。她自称田岛百合子，独自一个人居住，想在宫本女士这家普通的酒吧中应聘自己曾经的老本行，做个陪酒女郎。尽管只有一段短短的自述，但在演员极为准确传神的表演下，那份藏不住的沧桑感，声音里透出的哀怨，以及杂糅进诚挚请求里明显的坚定信念等等情绪，都一样样喷涌而出。宫本女士最终答应让百合子试试。出色的工作能力令百合子在客人之间周旋得游刃有余，不仅从来没有给酒吧惹来过乱七八糟的男女关系，还为老板招徕了不少客人。百合子在工作期间找到了恋人绵部俊一，和他一起走完了自己接下去的人生路。只是这段岁月里，百合子绝口没有提过她的家人，也反感人家问她的身世。

    如果不是2001年百合子突发心脏衰竭猝死，宫本通过绵部辗转寻找百合子的亲人，找了自己亲生母亲十八年的儿子加贺恭一郎就不会出现，所有人也许还能继续过着原本平静的生活。不过聪明的导演只是在这层看不见的窗户纸上戳了一个小小的洞，揭开了一个不幸的原生家庭里孩子成长的面纱：为了找寻母亲，加贺同父亲的关系跌到了冰点；为了再见到母亲，原本就侦探能力突出，任职搜查一课的加贺情愿调职前往派出所做一名片警……

    故事标题在近半个小时的细致铺垫后才显现，经过一个短暂的停顿转场，时间便跳跃到2017年。加贺的表弟松宫修平来到一间廉价公寓调查死者押谷道子的背景时，发现住在彦根市的她曾来到东京，专门与初中同学、如今的美女导演浅居博美碰过面。松宫见完嫌疑人博美，却意外见到她与表哥加贺的合照。加贺被邀请协助破案期间，发现案发现场有一本写满东京桥名的挂历，与母亲的遗物一模一样。到底是谁杀死了押谷道子？还有警方先前发现的无名烧焦男尸跟这起凶杀案是否又有关联？两个疑问带出了三个转折点，每个点各自引出了一条独立的线索，却又相互交织起来，让所有的脉络神奇地形成了一个环形的叙事链。于是，看似荒唐无比且毫无关联的情节在这个环里都成了严丝合缝的逻辑推理。

    纵观全片，电影没有恶意的煽情，也不玩狗血戏码，更少见惊心动魄的情节或是恢宏大气的布局，明明是透着浓重血腥味的惊天案件，却只见到东京摩肩接踵的人潮、十二桥、明治座大剧院、畅通无阻的新干线，这一系列跳动着温暖的脉搏将罪恶牢牢包裹进都市的世俗画卷中，绘就出浅居博美与生父的凄惨往事，以及加贺母亲的辛苦经历和不得已。

    谁能想到，现在大名鼎鼎的导演浅居博美与加贺一样有过原生家庭的痛，有过一段不堪又混乱的少女时代：虚荣势利的母亲卷走了忠厚老实的父亲浅居忠雄兢兢业业赚下的家产，还偷走了印章向高利贷借巨款去包养外遇，只给这对父女留下一堆烂摊子；恶霸上门闹市，巨额的欠款，走投无路的父女在深夜逃走，一路颠沛流离；博美反抗横山一俊的性侵而自卫杀人，死人的名字却给了父亲活下去的机会……命运的捉弄纷至沓来，博美的人生如同秋风中旋转的落叶般凄凉而无力，桥成了维系他们父女亲情的唯一纽带。带着横山的身份，或是改名为绵部俊一，浅居忠雄只能与博美每月在不同的桥见一次面，即使见面，也很少交谈，只是深深凝望。为了保护博美，父亲毫不在乎自己的皮囊，顶着人家的身份替博美解决掉了纠缠不休的苗村老师，还有认出自己的押谷道子。女儿博美一样孝顺着自己的父亲，虽然她亲手掐死并焚烧了父亲的尸体，但这一次犯罪更是为了父亲的解脱。黑暗的行径，被导演用满含善与爱的动机架构，一段绝境中的亲情，让人望而生悲。

    加贺对母亲的感情，加贺父亲对自己儿子的爱虽然不够浓郁，但被挑明的那一刻仍然叫人为之动容。

    人性的幽暗在撕裂的亲情面前透出了一丝曙光，而亲情中的矛盾抉择，流淌着温情的罪恶，更让这部电影真正达到了一个高度：催人泪下的谎言破解，露出二十多年来真相的最终面目，两代人命运的转折跌宕起伏，始终映射的是亲情无边的动情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