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朵 味蕾是有记忆的。 似乎每一个季节里,都会有一种芬芳的食物,从久远的味觉深处缓缓攀爬而来,然后在某个阳光明媚的饭香时光,乍然想起。好像很久以前,也是这样和煦湿润的午后,一碗豆瓣糯米饭,曾经美妙万千地熨帖过肠胃,至今令人回味悠长。 豆瓣是用“罗汉豆”剥壳而成。罗汉豆的学名叫“蚕豆”,就是鲁迅先生小时候跟小伙伴们一起在看社戏的路上摘来煮着吃的那种豆,但我们小时候却习惯叫它“胡豆”。胡豆很好种活,掘个小坑,撒几粒豆种,给几点雨水,它就能破土而出茁壮抽芽,人们喜欢把它见缝插针种在空余地头或田塍路边,或者把它套种在小麦陇两边,等到麦收时节,也能顺手收获干豆荚。它在初春开出紫白相间的小花,中间夹杂一撮黑,像一朵朵媚人的“黑妖姬”,能在阳光照耀下散发出淡淡幽香。等到油菜结籽和麦子灌浆的时候,鲜嫩饱满的豆荚挂满豆秆,豆荚里剥出来的豆瓣便成了这个季节里最美味的食物。豆瓣可以清水独煮,清香粉糯令人齿颊留香;搭配韭菜,是一道浓香味美的时令鲜蔬;搭配咸菜,是一碗咸香适中的鲜美羹汤……而豆瓣与糯米同煮,便是那碗令我念念不忘的豆瓣糯米饭。 因为豆瓣时令性强,吃鲜豆瓣的时间很短,而糯米因为产量低,每家每户只会每年种上两三分田的糯谷用来当点心原料,所以糯米也相对少有。记忆中,豆瓣糯米饭好像只有家里来了客人,或者农忙时节犒劳田间劳动者时,家里才会煮上一大锅,作为待客的点心,或者送到地头加餐。豆瓣和糯米同煮,豆瓣鲜香粉糯,糯米绵软糯香,配以绵白糖,雪白点翠,色香味俱全,用奶奶的话来说,能把馋嘴的小黄狗骗去三里路远。而我作为那时候家里最小的那只“馋嘴小狗”,还承担着给田间送这道点心的任务。 往田间给大人们送豆瓣糯米饭也令我记忆犹深,奶奶把豆瓣糯米饭盛在一个大海碗里,放上白糖,盖上盖子,再把这个大海碗装进一个合适的竹篮子里,让我拎到田间给辛苦劳累的大人们补充能量。我手提一大碗豆瓣糯米饭,走路飒爽带风,真可谓“释放一路诱惑,收获一路羡慕”。那时候,农村田宽地广,我提着装点心的竹篮子走在田塍路上,每路过一户人家的承包田,田里的主人都会盯着我手里的竹篮子问:“小丫头,是什么点心啊?”我自豪地仰着脖子回答:“豆瓣糯米饭!”田里的主人这时候就会期期艾艾地嗅着鼻子“哦”一声,再往村头瞟一眼,估计心里在暗暗抱怨他家里怎么也不送点这样的吃食来给他垫垫肚子。我提着篮子一路昂头前进,遇到几个平时爱跟我开玩笑的叔叔伯伯,似乎都万分眼馋我的糯米饭,都想伸手来掀开碗盖尝一口,吓得我赶紧捂紧篮子大声喊“姑姑”,因为我知道此时在田间劳动的姑姑早就伸长脖子望眼欲穿。这是我喜欢吃的,也是姑姑最喜欢吃的点心。 记忆中那一种自给自足的丰盈,是那么弥足珍贵。对曾经饱尝饥荒之苦的祖辈如是,对现在食物丰足生活优裕的我们又何尝不是?豆瓣糯米饭,曾经裹挟着春天的盈盈翠绿和香气,深深镌刻在我味蕾的记忆里,总是让我在万物盎然的季节里忍不住反刍思念。 这个星期天我回老家,在父亲的小菜园里,摘了一箩筐的罗汉豆,剥了一碗豆瓣,吃到了鲜香的咸菜豆瓣汤,但没有吃到心心念念的豆瓣糯米饭,因为父亲已经好多年不种糯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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