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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版摄影 胡龙召 |
家乡位于宁绍平原,有一条河穿过整个村庄,两岸是一个个河埠头。在漫长的没有通自来水的年代,河埠头的热闹场景,带着浓浓的乡情,印在我的脑海里。 河埠头是取水的主要场所。那时,每家都有两缸水,一缸盛“天落水”,烧开水喝;一缸盛河水,用来煮饭烧菜。天刚蒙蒙亮,河埠头就有了忙碌的身影,那是挑水的男人们。经过一夜的沉淀,河水变得清澈了,正是取水的好时光。男人们挑着水桶,踩着埠头的踏级,弯下腰先后将两只水桶往河里一按,舀满了河水,然后腰一直,肩挑水桶回家倒在已经见底的水缸里。这样来来回回七八趟,“七石缸”里的水就满了。然后放些明矾搅一搅,一缸水慢慢地变得更加清爽了。小时候,父亲起早就去河埠头挑水,往水缸里倒水的声音时时吵醒我的美梦,乡村的一天就是这样开始的。 河埠头更多的是女人们的身影。每天早晚,她们挎着淘箩,拎着竹篮,来到河边淘米、洗菜、汏衣裳。屈身蹲着淘米,淘箩一入水,一群白条鱼便争先恐后、上游下沉地过来抢食淘米泔水和米虫,几条胆子大的还会跳进米淘箩里。洗菜时,几只鸭子游过来抢食菜叶,用手赶也赶不走,女人便站起来拿着篮子“嘘嘘”地驱赶。家里来了客人,抲起养在水缸里的乌鲤鱼,在埠头刮鳞剖肚,谁知两手一滑乌鲤鱼活蹦乱跳掉入河里,无可奈何地看着它带着血水游走,心痛不已。汏粗布衣裳和被头床单,擦了肥皂放在埠头台阶上槌打一通,节奏明快,声音此起彼伏,水星四溅,有点李白的诗意:“长安一片月,万户捣衣声。”被头和床单洗干净后,隔壁埠头的大妈会主动走过来帮忙,各执一头反拧着绞干。女人们虽然忙碌着,但嘴巴也没有闲着,俗话说,河埠头讲婆婆,念佛场讲媳妇。说不完的东家长,道不尽的西家短,河埠头成了信息交流的场所。因为我家兄弟姐妹多,母亲每天都要来来去去跑许多趟河埠头,可想而知,当年母亲有多么的辛苦。河埠头常有姑娘出现,小伙子喜欢向那里多瞄上几眼;如果有心仪的姑娘在那里洗涮,小伙子对河埠头也就更加牵肠挂肚了,有事没事的总喜欢去那里看看。 河埠头其实也是一个船埠头。船埠头经常停靠着手摇橹的木制船和水泥船,生产队晒燥的稻谷和化肥等农业生产资料在这里装卸;村民建房子需要的砖头瓦片和五孔水泥板从这里上岸。村里人娶媳妇,路近的,新娘子是走着到村里来的,随行的嫁妆由接亲的人肩挑人抬运回村里。路远的,就用船去接新娘子。乡亲们都喜欢跑到河埠头,看看哪户人家娶媳妇了。新娘子从娘家坐着船,带着嫁妆来到新郎家,嫁妆船一到,鞭炮响起,吹吹打打的声音响个不停。埠头上站满了男女老少,大人们忙着搬嫁妆,小孩子争着抢喜糖,河埠头充满了喜庆和欢乐。 河埠头也是孩子们的乐园。经常可以看到放学回来的孩子,聚集河埠头玩“打水漂”的游戏。他们手里拿着簿簿的碎瓦片,歪着身子,抡起胳膊向后扬,沿着几乎与水面平行的角度奋力旋转着扔出瓦片。只见瓦片在水上如蜻蜓点水,飞一下,触一下水面,飞一下,再触一下水面。瓦片飞得远,触水的次数就多,技艺高的小伙伴会得到大家赞许的目光。农村的孩子都是从河埠头开始学会游泳的。夏季下午三四点钟,孩子们就开始玩水,先一手挡着埠头的台阶,一手捏住鼻子屏住呼吸让身子下沉到水里,慢慢学潜水,识水性;再双手搭在台阶上俯着身子双脚打起一蓬蓬水花;然后拿着木板或脸盆,离开埠头缓缓往河中间游。虽然没有教练,经过几个夏季的玩耍,也就学会了狗爬式的游泳。学会了游泳,河埠头就是最好的跳台,从此,孩子们轮番跳上跳下,从这里慢慢游向大河,大江,甚至大海。童年玩水是最开心的事,看看手指早已皱巴巴了还不愿上岸回家,直到大人们拿着长长的竹竿来追打,才依依不舍爬上河埠头…… 曾几何时,家乡的河埠头是人们生活的港湾,信息交流的场地,重要物资装卸的码头,孩子们的乐园。河埠头留下了许多美好的回忆。随着社会的发展,道路交通日渐发达,尤其是家家户户有了自来水、用上了洗衣机以后,河埠头已经日渐冷清,风光不再。现在的孩子不再去那儿玩耍,年长的人偶尔还会去河埠头洗洗涮涮,母亲也是这样。这几年母亲年岁大了,腿脚越来越不灵便,去年去河埠头洗拖把,结果连拖把带人掉进了河里,幸亏邻居大哥及时发现救了上来。此后,做子女的提醒母亲,不要节约自来水,河埠头危险不要去。当时,母亲还是听进去的。可是,前不久的星期天,刚吃过中午饭,几个兄弟姐妹正在聊天,忽然发现不见了母亲的身影,我惊觉地问父亲:“姆嬷到哪里去了?”父亲对我说去河埠头了。我不放心赶紧去河埠头看母亲,只见她手拿拖把正在和同在埠头汏东西的邻居大姐聊天。我本来想埋怨几句,见到这样的场景,也沉默了。后来我也慢慢地感悟了,母亲来河埠头,不仅仅是汏东西,可能是来寻找河埠头的记忆和失落的乡情! 投稿E-mail:ljz@cnnb.com.c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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