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常平 傍晚,正看着董桥先生《老吴的瞎话》,看到散文大家吴鲁芹先生因心脏不适,曾自嘲“有一颗坏心”,不久“却在挥别友朋之际心脏病发遽而辞世”,正傻傻地想着人生之无常,忽然听到了呼呼的风声,欠身探出窗外望去,果见楼底草坪上的树晃个不停———秋风果然不小。 已是十月之末了,有风从窗缝灌进来呜呜叫本是极自然的事。只是秋风频起,冬风接至,一年的时光再过两个月又要过完了,随之年纪又要再长一岁,就不能不深有感慨了。 说心里话,我是多么愿意秋一直长留人间。我爱秋,更爱南国的秋。我不喜欢冬,尤其不喜欢刻骨铭心的冷。我周围有北方来的人,说他们能忍得了北方零下几十度的冷,却忍不了宁波零下几度的冷。他们说北方是干冷,宁波是湿冷,湿冷是会钻进心里去的。他们这样的说法,颇引得了我的同情,因为我比他们还不堪冷。我是受不了北方的冷,也受不住南方的冷。北方的冷,譬如呵气成霜,譬如冻掉耳朵,想想都让我害怕。 在南国,四季的缝是不分明的,有时简直难以分别。且不说广州那么远的地方,单是我们宁波,想以一叶落而辨秋夏是不太容易的。有的叶子明明盛夏里就微黄着了,本以为再一二天就要落掉的,但秋雨一下,微黄的叶脉里反又能渗出些绿意来。又譬如我们学校里那些高大的鹅掌楸,中秋时节已黄叶飘零,可一个月半后,树上稀疏的叶竟又显青绿起来,大有接着抽芽吐绿的味儿。只有在秋风逐得黄叶满街跑时,在高而蓝的天底下,于满眼的霜里连打几个冷颤后,宁波的人们才会让人觉得秋是真的离他们去了。 南方的秋季比较长。什么时候秋开始了,有时也很难确定。不但立秋根本算不得秋开始的标志,就是接着来的白露、秋分、寒露,也不一定能作秋的代言。在宁波还有秋老虎一说,秋老虎发作时,秋行夏事,雷电交加、台风肆虐,都很常有。譬如前年十月的台风“菲特”。 秋天一长,各种花就能开得极久,譬如桂花。霜降已过,立冬将至,在宁波,好多的金桂银桂却都还在争相开放,譬如我工作的单位里。我办公楼是东西向的,我的办公桌又靠北,一年到头照不到阳光,让我深以为憾。但深秋里,从幽深的楼道走到楼外的水泥地,做几下扩胸运动,于深呼吸间仍闻着一缕缕淡淡的桂香,却也算是绝佳的补偿。又,与我任课的班级只隔一条水泥路的草坪里有棵高大的桂树,我们课上得紧张时觉不出它的存在,课上得缓的时候,桂花的清香就会丝丝缕缕地飘来。有时上着散文,当散文美妙的意境与若有若无的桂香融为一体时,一节课下来,不但不觉得累,反让人浑身通泰。 郁达夫在《故都的秋》里曾说过,南国的秋“看不饱,尝不透,赏玩不到十足”。他说“中国的秋的深味,非要在北方,才感受得到”,又说南国的秋“色彩不浓,回味不永。比起北国的秋来,正像是黄酒之与白干,稀饭之与馍馍,鲈鱼之与大蟹,黄犬之与骆驼”。郁达夫是富阳人,长期呆在南方,本应是偏爱南方的秋的,但他的性情里有颓废的一面,他大赞北国的秋,大概是为了疗治内心的伤痛,抑或竟只是为文的一种笔法罢了。性情温柔的南国人欣赏的秋味应该与郁达夫的不一样,应是淡淡的:“秋风入窗里,罗帐起飘飏。仰头看明月,寄情千里光。”这样的秋的意境比“床前明月光”要淡一些,却深合南国的秋的理想意味。我总觉得在南国,喜欢黄酒与稀饭的人,到底要比喜欢白干和馍馍的人多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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