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晓绒 入秋,天气日渐凉爽,我想不妨走路上班。大马路,路宽,车多,汽车尾气也多。我就选择了一条寻常的小巷,这一晃荡,倒是晃出不一样的惊喜。 这小巷有点像民国人的装扮,长衫套西装。房子有的很新,西式的小洋楼,装饰华美,门口还停着轿车。常有一只小黄猫趴在车顶,藐视一切的样子,可是人一走过,它倏地跳下车,溜进主人家,还不忘俏皮地探出头来瞅瞅你,呆萌至极。可是一转弯,就穿越到了清朝,巷子变得很窄,房子低矮老旧,住的多是老人。一个长须飘飘的老者,淡定地坐在小房子里慢悠悠地喝酒,面前放着不多的几碟下酒菜,恍惚之间还以为是在看电视,我成了穿越过来的人,好奇地打量着。他也不看我,只顾自己喝酒。大概这顿酒能喝到中午,反正闲着也是闲着,能把光阴消磨就好。 小巷里走动的人极少,且大多是年长者,缓慢,轻声。我的耳边却传来一阵锄地声,我四处逡巡,到处是房子,不见土地啊?那声音还是在响,搞得我以为自己幻听。不信邪,再四处张望,反正四处无人,爱张望多大幅度多久都没人管。结果倒真的是情理之中、意料之外:原来是一个老太太站在阊门顶上锄草。为了遮挡风雨对大门的侵袭,阊门顶上放一块长方形的预制板,这应该是上世纪八十年代时兴的式样。城里没土地,又喜好种植,他们的眼睛就盯上了这个小小的空间,用梯子把泥土运到上面,成为一块土地,爱种啥种啥。发现这个之后,我路过时就经常观望各家阊门到底种了啥。有的种花,有的种菜,有一户居然种了玉米,那长长的青郁郁的玉米秆子耸立在阊门上,威风得很,倒真的像站了两排哨兵。 我的目光像台摄像机,镜头到处乱摇,躲在瞄准器后的我忽然又发现了新目标,定格在另一位老人身上。老人住在一间厢房里,房子只有一人多高,矮小的门扉,上截可开闭,做了纱窗,透过纱窗,可见老人每天雷打不动坐在一张小桌子前,看上去比较健康,白白胖胖的有点像员外。他有一个老友,偶尔会来看他。有时两人在说话,说谁谁已经整天只晓得睡觉,看来时日不多。有时两人对坐在一张折叠桌上吃蚕豆,闷声不响,好像吃蚕豆比赛,能一连吃好几天,桌上也没有茶水。老人独处时,扭亮台灯,戴个独目镜在桌前鼓捣着什么,这让我猜测老人过去是个钟表修理匠。可是隔天,老人又拿把锯子在凳子上锯啊锯,我又猜测他是木匠?到最后我也不知道他到底是做什么的。或许他的职业压根儿不是我所看到的,真相往往隐藏在表象背后。 等到下班回家,心想天天走老路没意思,决定再寻找一条新路,反正在自己居住的小城,怎么走都能到家,大不了多走一些弯路。我家住南门,发现一条宽阔朝南的路,路两旁造着一间间四层高的排屋。路的尽头是一堵老旧的墙,这堵墙生生被挖出一扇门,老式的简易木板门,挂一把防君子不防小人的锁。墙角种着蓖麻、秋葵、紫苏,直觉告诉我:内有惊喜。我就朝那门走去,一下子又来到另一个世界,原来里面真的别有洞天。几间见缝插针搭造的小房子,朝东,朝西,朝南,随心所欲,丝瓜架从这间房子搭到那间房子,遮天蔽日,一个个吊着的丝瓜,一不小心就碰到你的脸。穿过去,出现一个整齐的院子,院子里铺的是鹅卵石,且完好无损,只是四周长满野草,一排四五间木结构的房子,雕花的窗棂,一间住一户,有的在烧饭,有的已经在吃饭,到处飘着饭菜香,我猜想这些都是租住的人家吧。朝院子东边一看,又现一个拱门,拱门那边又是几进房屋,能看见的一户把桌子搬到外面,七八人正围着桌子吃饭,我仿佛回到小时候的四合院。能造好几进屋,大概曾是一个大户人家吧。这些老房子沧桑里透着昔日的繁华。 一日路过,一个中年女子坐着三轮车,跟车夫交谈着,她说这条小巷要拆迁了。看来,这条给我不寻常感受的小巷就要消失了。还好,在它彻底消失前,我曾日日走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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