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隆 鱼鲞(xiǎng),这个“鲞”字,很多人不认识,实则是干鱼制品。宁波人靠海吃海,鲜鱼吃不完时,腌晒成干,但凡土生土长的宁波人,大都喜好这一口“鲞”。 宁波人吃鱼,据四季时令不同,吃法也变通,所谓春季品鲜,夏天吃活,秋后嗜肥,待到暖暖冬日里,则是一个“鲞”字当道。海鳗风干后为“鳗鲞”;大黄鱼制成的叫“黄鱼鲞”(又称白鲞);乌贼晒干的是“墨鱼鲞”(也叫“明府鲞”);河鲀鱼炮制后为“乌狼鲞”;诸如“龙头烤”、“橡皮鱼干”之类,也属鱼鲞,风味各异。 江南宁波,冬日负暄,西北风一刮,家家户户的窗前檐下,总会挂出一条条鳗鲞,散发着阳光的香气,传递出年节临近的讯息。不久后的年夜饭上,有两个冷盘必不可少,一盘是“红膏咸蟹”,另一盘即为“新风鳗鲞”。取一段本地鳗鲞,任何调料不加,隔水猛火清蒸,不久香气染透家中的角角落落。趁热将鳗皮剥去,剔除脊骨,鳗鲞肉质润软,白如羊脂美玉,咸鲜合一,用来佐酒,为时令佳品。 鳗鲞,似乎是自家做的才好吃,买来的总归差强人意。制作鳗鲞,以冬汛中后期的海鳗为佳,此时鱼体大小适中而丰腴,且气候较冷,易于风干保存。先将用湿毛巾将鳗擦干净,从背脊剖开挖去内脏,撒盐腌制后,取细竹丝将鳗撑开,挂在通风阴凉处晾干,一周后便成佳品。新风鳗鲞肉质丰满,有“新风鳗鲞味胜鸡”之说。清蒸不失本味,或切块与五花肉红烧,切丝与本地芹菜清炒,开胃下饭,甚香! 黄鱼鲞,又唤“白鲞”,是鲜黄鱼剖开腌制后,晒干而成。老底子有“八月黄鱼晒白鲞”一说,苏青也描写过“八月里桂花黄鱼上市了,一堆堆都是金鳞灿烂,眼睛闪闪如玻璃,唇吻微翕,口含鲜红的大条儿……”余生晚矣!现如今,这般此番景象恍如隔世,即便寻得野生大黄鱼,也是天价,难入市井寻常人家之门,当今的野生黄鱼鲞,算是大富大贵之物了。 老底子,宁波人剖黄鱼鲞专门有把刃口呈弓形的弯刀,叫“鲞刀”,剖鲞过程像艺术制作,从鱼头起剖,顺着背鳍一直贴着鱼的脊椎骨剖到鱼尾,然后将两爿鱼体扒开,挖出内脏,洒盐,然后入缸桶压实,必须压上大石块。两三昼夜后,取出整齐地置于竹匾上,或垂吊于竹竿下,放到太阳底下晒干,最好用稻草贮藏之。白鲞很咸!食用前,浸入清水中泡软后,剁成小块与带皮五花肉烧“白鲞烤肉”,或“油浸白鲞”、熬“白鲞冻”,大家赞美的是鲜,而非咸!越剧《何文秀》中,有一出“桑园访妻”,“第一碗白鲞红炖天堂肉”的唱段,说的就是黄鱼鲞。 墨鱼又作“乌贼”、“目鱼”,实则非鱼,而是一种软体动物。舟山渔场、宁波周围海域墨鱼分布甚广,每年春季为汛期,以尚未产卵、体质肥壮的为上品。晒干成鲞,即为“明府鲞”(“螟蜅鲞”),宁波古时称“明州”,“明府鲞”为历代进贡皇家的特产,闻名遐迩。 墨鱼鲞质韧而香,清蒸红烧皆可,清蒸时,先将鲞放于清水内泡软,切块后用猛火蒸熟即成,食时手撕之。如与五花猪肉一同红烧,也是一道美味,将鲞浸软后切块,锅烧热后入油至八成热,放蒜末、姜末,加白糖熬成棕红色后,将肉倒入,翻炒至红色,再加酱油、黄酒,墨鱼鲞块,加茴香、盐等调料,添水熬至收汤,起锅加葱末即成。或泡软后与白萝卜一同熬汤,色如牛奶一样白,是去秋季燥热的一款药膳。 每年清明前后,是宁波沿海的河鲀鱼旺发之时节。河鲀鱼俗称河豚鱼,系有毒鱼类,常有人误食而送命。渔民根据长期积累的经验,将河鲀鱼除去有毒的部分,将鱼肉在水中反复清洗后,撒上海盐,置于烈日下暴晒,就腌制成了硬邦邦、形状如树皮的“乌狼鲞”。河鲀经特殊加工,制成“乌狼鲞”后已无毒性,是一种乡土美味,每每与五花肉、笋干一起红烧,堪称绝配。沿海一带,逢年过节常用此馔招待贵客。 除却海味,淡水鱼也可制作鱼鲞,最可称道的要数“东钱湖青鱼鲞”。东钱湖自古就是宁波的淡水鱼仓,盛产特有的“螺蛳青”,吃螺蛳长大,不带半点泥腥气,肥美而珍贵。每年春节临近,东钱湖村民们都有晾晒青鱼鲞的习俗,钱湖好水养育的青鱼鲞,切块蒸食,对半拗开后,肉色红白分明,有嚼劲,越嚼越香,胭脂色的肉头极像火腿。 江南的冬天漫长而湿冷,和煦的阳光往往不可多得,宁波人的冬天是“熬”过来的,用一种不温不火而又坚忍不拔的生活态度迎接长期的湿冷天气,住在北方的人是体会不到的。老天爷偶尔放晴,家家户户开始支起晾竿晒垫被,老墙们屋檐下、竹匾里,肯定也会晾晒着各色各样的鱼鲞,若有似无的腥气飘荡在幽深的弄堂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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