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次在奇妙的梦境里邂逅你，矫健的身影，中等身材，黑黝黝的皮肤，两眼炯炯有神，看上去比我爸爸年轻，穿着那个年代的蓝色警服，骑着一辆28英寸的重磅自行车，面带微笑向我驶来。我快步迎上去，眼看就要来到彼此的跟前，恍惚又熟悉的感觉中，你消失了，而我也从梦中醒来。

    你在哪里？你是否记得1968年初秋的一个傍晚，宁波江北轮船码头，即将启航开往上海的轮船的五等舱内，一个五岁模样的小姑娘正坐在地上，哭喊着要下船找妈妈。舱内许多热心乘客帮着一位不知所措的中年妇女哄着孩子，有的还拿出糖果给孩子吃。过了一会，你和船上的工作人员进来了，小姑娘的眼睛在你蓝色制服的领章和帽徽上来回转动，一下子停止了哭闹，虽然脸上还挂着眼泪。“你不想去上海了，那我送你回家好不好？”你和蔼地问小故娘。小姑娘的眼里顿时闪出光亮，“蹭”的一下从地上爬起来，扑到你怀里说：“好，好！警察叔叔，你送我回家。”中年妇女坐立难安地和你交流着，你在安慰她，并说一定会把小姑娘安全送到家里。这时，汽笛又一次响起，小姑娘和中年妇女挥手告别。

    你抱起小姑娘走下甲板，到码头边的角落里，放下小姑娘，弯腰开启那辆结结实实的自行车，并问小姑娘坐在车前三角档上好不好、回家的路是否认识、爸爸妈妈叫啥名字。小姑娘使劲地点头说愿意坐三角档，一口气说了爸爸妈妈的名字、在什么地方工作，还很自信地说：“我外婆家住演武巷××号，我们就到外婆家吧。我爸妈家和外婆家很近的，过了老江桥（灵桥），我就认识路了。”你笑了。

    你载着小姑娘驶出港区，开始了自行车之旅。小姑娘告诉你，船上的中年妇女是自己的姑婆（外公的妹妹），是去上海看望四外公（外公弟弟）的。自己很想去上海，因为平时经常听大人们讲起上海有很多好玩的好吃的。楼下小芳有很多糖纸，我如果去了上海，四外公肯定会给自己买大白兔奶糖，有了大白兔糖纸，就能和小芳一样了，还可和她换着玩。所以姑婆要去上海，就很想去。妈妈说，你想明白，中途不能反悔，要听姑婆的话。小姑娘信誓旦旦向妈妈保证。

    小姑娘随姑婆到船舱后，立马甩开拉着她的手的姑婆，跳上舱内一张床，踮着脚，通过圆圆的窗，向码头上张望，送行的爸爸妈妈还在码头上，正向船上招手。小姑娘高兴地挥着小手，喊着“爸爸妈妈，我在这里……”汽笛响起，爸爸妈妈转身走了，背影越来越远，渐渐在小姑娘的眼前消失。小姑娘忽然意识到见不到爸妈了，就在船上耍赖，要回家，后来你就来了。

    你听着又是哈哈大笑，说小姑娘你真有趣。你俩在车上约定，小姑娘唱歌，你讲故事。小姑娘放开嗓子唱了李铁梅的“都有一颗红亮的心”，路上的行人都被吸引了，向小姑娘投来赞许的目光。小姑娘甚是得意，越唱越欢。你给小姑娘讲小铃铛的故事，小姑娘听得入了神……

    行至一座大桥上（反帝桥——现在的新江桥），夕阳的余晖洒落在江面上，初秋的微风习习拂来，撩动着了小姑娘的刘海，小辫上的蝴蝶结微微地舞动着。此时，小姑娘无比开心，期待着快快到家。过了新江桥，恰是傍晚高峰，马路上车水马龙、熙熙攘攘。这是哪里呀？原来她的生活范围最远也就跟大人们到老江桥东面——大戴家弄的菜场一带，眼前的一切是那么陌生。小姑娘联想到你讲的小玲铛故事中，小铃铛丢失的情节，一下子紧张起来，刚才还喋喋不休的小嘴瞬间不说话了，双手紧紧握住自行车把手中央，睁大眼睛看着前方，努力寻找或是期盼记忆中熟悉的场景能在前方出现。你似乎看出了小姑娘心思，笑着说：“放心吧，马上就到老江桥了。”话音刚落，自行车就到了桥下。“老江桥！老江桥！”小姑娘兴奋地叫起来。

    过了桥，小姑娘成了指挥员：“向右，向左，再右，一直到底……”终于到了演武巷××号的大门前。小姑娘哧溜一下从三角档下来，跑进门去，喊：“外公，外婆，我回来了！”外公外婆闻讯从家里出来，很是惊奇：“阿囡，你咋回来？不是去上海了吗？”这时你已经走进墙门，在天井里和外公说了事情的原委。外公握着民警的手连声道谢，请他到屋里喝茶。民警叔叔要走了，外公领着小姑娘到门口送行，小姑娘也跟着外公说谢谢叔叔。外公和小姑娘看着民警叔叔左脚登上踏板右脚一跃骑车远去，一直目送暮色中的背影很久很久才转身进家门。

    外公问小姑娘是不是饿了，想吃啥让外婆做。小姑娘说要吃蛋炒饭。几分钟后，一碗热气腾腾弥漫着葱花蛋香的炒饭端上了桌。小姑娘闻到香味，肚子咕咕叫了，一边大口大口吃着，一边说外婆烧得真好吃。这时门外传来爸爸的声音，小姑娘不安起来，觉得要挨骂了，一下子从凳子上滑下来，飞快地钻到床底下，嘴里喊着：“外公，快把警察叔叔叫回来保护我。”外公乐呵呵地说：“阿囡，不用怕，有外公在就够了……”

    这个小姑娘就是我，如今也快到耳顺之年。你送我回来后的第二天，爸爸多方打听找到你表示感谢。那天爸爸既责备又疼爱地说：“你这一折腾，给很多人添了麻烦，以后可不能这样。”当时我似懂非懂点着头。姑婆在船上一夜未眠，到了上海十六铺，就和接她的四外公第一时间到邮电局发来电报：“平可好？”妈妈连忙回复一份：“平安好。”“平”是我的小名，日后这件事一直是舅舅阿姨调侃我的笑料。而我却从此真真切切地记住了一个警察的形象。爸爸告诉我，你是灵桥西岗亭的交通民警，那天你是去码头送客人的。

    刚上初中时，每天上学要经过灵桥，那时候我似乎看到了你，在灵桥西岗亭上值勤，几次都想上去叫你，问你是否还认识我，可少女的羞涩心理让我退却，也因此成了遗憾。

    上世纪七十年代后期，看重新上映的电影《今天我休息》和《小铃铛》；成人后，遇到那些当警察的朋友；现实生活工作中，听到看到那些人民警察平凡而又不平凡的事迹，我依然会触景生情时不时想起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