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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剧《被嫌弃的松子的一生》剧照 |
岑 颖 《被嫌弃的松子的一生》,原本是日本作家山田宗树的小说,讲述一位叫松子的女人渴望爱、渴望被爱而坎坷曲折的一生。小说后来被改编成舞台剧和电影,广受欢迎。不久前,话剧《被嫌弃的松子的一生》(下称《松子》)在宁波文化广场大剧院上演。 时长四小时,导演赵淼。 这个时长的戏,在我预想中会显得非常冗长,但事实并不如此,并且它也没有像一些改编自大部头文学名作的戏剧作品那样取舍不当、头绪纷杂从而显得浮光掠影的毛病。事实上,它以警察追查杀害松子的凶手这一条线,来串起松子坎坷的一生,双线并进,时分时合,节奏颇为流畅,表现相当细腻,整体上充盈着浓郁的抒情氛围,富有美感。 这一点,很大程度上应该归功于舞蹈化肢体表演的大量加入。 根据剧组的宣传,有60分钟的肢体舞蹈穿插于整个作品之中。当然,用得多不见得一定好,关键看是否用得精当。《松子》做得不错,舞蹈化的肢体表演在戏剧情节的推进、空间的构建、情绪的强化与意境的营造等方面,起到了不可替代的作用。 首先,它有效地推动了故事情节。 松子的一生,经历了教师、陪酒女、理发师、犯人、拾荒者等多种身份的转变,爱恨情仇,曲折跌宕,令人唏嘘。如果每一段经历都依靠对话与常规的形体表演来交代,很可能会使故事冗长而又难以讲透。肢体舞蹈的加入能迅速交代一些必要的日常生活场景,从而可以把更多的篇幅“节省”给重点场景的呈现和松子内心的表达,进而增加了人物塑造的深度。比如松子与八女川彻也的日常生活,从起初八女川彻也珍爱松子,到最后沉溺于自身被文学“绑架”的痛苦而忽视甚至厌弃松子,便是以肢体舞蹈,借用一件八女川彻也的外套来完成。而前后两度理发店日常生活,则分别通过演员们传、戴发帽和穿着剪发围裙的舞蹈化处理来表现。至于重复劳作、平淡无波的狱中生活,则在抛接的条纹布中流逝了。这类处理,有效推进故事情节,使剧作详略适度,节奏流畅明快。很难想象,假如仅靠话剧的常规表演来处理这些过场戏,《松子》将会显得如何拖沓。 其次,它积极地参与了空间构建。 《松子》采用平行空间叙事,主人公一生各处漂泊,从家到学校,到游学的旅店、火车站、夜总会、监狱、理发店、河边……这必然造成场景转换的频繁,因此其舞美设计显得较为抽象写意,主体以箱子的元素表达漂泊无依的象征意味,而以各个地点的一些标志性元素界定空间的性质,如监狱铁门、夜总会的表演台等;而演员的肢体舞蹈则用来充实这些空间。比如八女川彻也与松子在火车站的奔跑,群演们用两个箱子搭建起八女川彻也创作的写字台,松子酗酒回顾人生的垃圾堆,松子坠河后与群演们共同模拟出的水下环境,等等。这些写意化的肢体语言使得剧中场景空间得以流动,从而使节奏更为流畅,并且使作品因其出众的想象力而散发出灵动的气质。 其三,有力地强化了人物情绪。 舞蹈是最具情感表达功效的艺术样式之一。肢体的表达比起语言,往往更直接、更具冲击力。在《松子》中,用舞蹈化的肢体语言强化人物情绪的例子俯拾即是。追着风筝奔跑时的渴望,理发店里四位狱友抛接剪发围裙的欢愉,与龙洋一年多后重逢时走在雨中的怆痛,尾声以略显夸张的舞蹈化步伐奔向楼梯顶端的温馨和悦,等等,都敲击着观众的心扉。 印象较深的是,松子在火车站与八女川彻也初次相遇,携手追着火车奔跑的场景,演员们的形体表演轻盈、流畅,黑衣群演们甚至托举起松子,以表现她迎风奔跑的外在状态,和她奔向心中渴盼的爱与光明时的深切喜悦。 而在松子酗酒的场景中,群演们身罩巨大的黑色垃圾袋,围困、纠缠着松子,松子就在他们中间回忆一生与不同人的相遇,她与这些演员共同完成的每一次拥抱、重推、拖拽……无一不体现着一生无数次被背叛与抛弃的巨大痛苦。而烂醉到来时,演员们翻起的布浪则将松子的湮没与绝望强化到相当的浓度。 此外,它成功地营造了凄美的意境。 《松子》的情节与主旨,决定了这会是一部沉重而灰暗的作品。导演虽然安排了一些诙谐的场景,在有些表演上也刻意显出夸饰的风格,来冲淡这种沉重与灰暗,以达到中和的目的,但整体的基调并没有改变。如果松子绝望的人生完全以一种赤裸裸的、撕扯式的悲剧方式来呈现,故事将展露出更多的丑陋面,必将给观众造成较难负荷的伤害性心理重压。赵淼采用了一种诗意的写意手法,以“美”的方式表现现实的丑陋。那当然不是单凭舞蹈化的肢体表演就能达到的,灯光、音效、舞美等都有加持,但肢体舞蹈在这美与丑的较量中,为美的一边加上了一颗极其重要的砝码。 两个场景印象尤深。其一是出狱后的松子与龙洋重逢,两人一前一后走在回去的路上,在满台倾泻而下的灯光所模拟的雨帘中,黑衣群舞演员在舞台中后区执伞而行,步履沉重,显得灰暗而彷徨,一种凄怆的意境扑面而来。其二是松子坠河之后,黑衣群演与她共同模拟水中漂漾的状态。松子缓缓“下坠”,她的上方,演员们手拿她收捡的垃圾舞蹈着——名片、纸张、婚纱头纱……纷纷在“水”中翻动荡漾,整个场面凄楚、愀怆,意境深远,寄寓着导演对这个人物深切的怜惜。 赵淼用舞蹈化的肢体表演,为道具——无论是黑伞还是演员手中翻漾的纸片、头纱——笼罩上了情感的纱衣。这很像古典诗歌中的意象,强化的是创作者对人物与故事的心理体验,从而使作品较多地渗透出幻想现实主义的意味。清醒地认知丑恶,但用美的方式把它表现出来,正如里马斯·图米纳斯所形容的那样,“现实是乡下牛棚里难闻的粪便,然而它挥发后会在棚顶结成星星一样的水滴”,这何尝不体现着永不绝望和不向丑恶妥协的态度! 当然,《松子》也并非没有遗憾。但擅长肢体剧制作的赵淼发挥他的长项,以较为丰富的想象,为《松子》找到了一种并非哗众取宠也并未喧宾夺主的、恰当的表达,这无疑是值得肯定与祝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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