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A4版:四明周刊·视点 上一版3  4下一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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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年05月29日 星期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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囊斋

    1939年初春的一个早晨,淅淅沥沥下着雨,瞻岐的二位年轻人杨望儒、王汝希从家出发,冒雨走向咸祥。经过大嵩时拐到桑家,叫上桑文磁同行。从瞻岐到咸祥20里地,他们要去参加同学朱骧的生日聚会。

    朱骧(1899-1966),字君襄,名骧,又名薇卿。父朱芙亭,早年成秀才,读郡学,颇有文名,只是科场屡失意,后绝功名之念,闭门在老家教书。朱骧先随父读,13岁时就学郡城,又返乡与朱芝篆同游于汪孟邻。1917年夏,经朱浩介绍,谒见杨霁园先生。两年后,拜在霁园门下,就读于西岙养微山舍及又园,终学成古文法。朱骧成年后,往返于甬、沪之间,曾任上海至汉口的长江轮船经理十年。而他始终以古文辞鸣于外,以交接文人墨客为平生快事。

    此次朱骧四十岁庆生宴,由同学张成倡议,原先准备办在张成老家的天机楼,后改成海抱楼,最终设宴在囊斋,参与者杨望儒等9人。这一顿喝,从中午一直持续到傍晚,个个一醉方休,囊斋热闹至极。时同学正值青壮,意气相投,慷慨激昂皆意料中事。事后各又写诗文纪念。桑粹臣作《题囊斋》:

    斋小如囊未厌贫,幽寥自足养天真。巷回车马无豪客,壁贮诗书疏俗尘。阮籍漫分青白眼,东坡应悟后前身。桃源有路君须问,我也相从学避秦。

    囊斋是朱骧对自己书斋的命名,源于《易》:“括囊无咎”,意谓藏起锋芒,为自身的安全不说话。朱骧素喜直言,以此得罪过人。名之“囊斋”,无疑含儆戒之意。朋友童第德却另有解释,其在《囊斋五十赠言集序》中认为,朱骧“其才足以用世,吾意他日者,当如锥处囊中,脱颖而出,可无疑也。”童君对于他才学的评介或许中肯,预言他脱颖而出仅是心愿。杨门弟子群体,多出生于清朝,历经改朝换代,一身文武艺,往往不苟合势而沉冥以终。

    朱骧家宅原先为西宅祖堂边小屋,1928年,新建成三间楼屋,囊斋辟于其中。现楼基本完好,只是住着别人了。

    朱骧埋头囊斋读书写文章,同时也抱着学以致用的态度,对一乡一族公益之事关切且乐于付出。朱浩曾称赞朱骧“于乡修海塘,浚河渠,主乡政,持学校,饬杨令祠,理家庙”,他能精细管理建筑工程所需各种材料及人工的预算,及至盐、米等琐碎的支出,账目明白,使奸吏巧贾无可乘之机。对于乡史的整理记录,朱骧不遗余力。鄞令杨懿大嵩治水之德,在咸祥影响深远。1935年,朱骧应杨公祠董事朱觉之请,撰《重建杨公祠碑》,考证了杨公祠自乾隆四十三年起在咸祥的4次重建、扩建,颂扬杨公的千古功德,记述咸祥民众对他的爱戴之情。杨公36岁因辛劳殁于任上,遗留《治鄞政略》一书,咸祥泽被既深,士人曾两刊之,至1935年,咸祥士人进一步搜集杨公遗文,三印《杨公治鄞政略》,包括禀谕条议二卷,诗略一卷,志传一卷,并附祭文等,收入齐全,可以说是纪念及研究杨懿的权威版本。其中朱骧于统筹、编辑颇多出力,并撰《治鄞政略题后》。张成欣闻重印治鄞政略,题诗祝贺,云:“莫道旧编无缺漏,广搜遗典付重雕。”

    1936年,朱骧主纂《四明朱氏支谱内外编》,这是一本充满野心之作,内容广博,远非一族家乘之体量。他所邀请的写作、采访团队豪华:先生杨霁园及15位以上的同门共同参与。在修谱的最后阶段,团队下榻在松柏成荫的山隐寺,师生协力,于当年农历七月顺利付印。

    朱氏支谱除了“始祖源流、世系繁衍”等谱牒标准内容之外,更扩充山川、风俗、义举、乡塾、文辞、星野、灾异、赋税、防兵、物产、社庙、禅庵、交通等分类另成内外编,搜稽翔实,涉及咸祥滨海地区当时的政治、经济、文化,堪称一部私家乡镇志,年岁愈久愈显其史料价值。内外编成书之后,朱骧寄沙文若并附信。之前文若已受请题签:“四明朱氏支谱。中华二十五年九月同里沙文若敬题”。收到实书,文若回信云:“君襄我兄大鉴:奉惠书并尊辑。贵宗家谱搜罗之广、审订之详,实为省、县志之长编,不仅一家一乡之事也,敬佩敬佩。题签未标内外编,初意以为支谱总分内外编,奉读全谱,始知内外编单行,名实未符,至用抱歉。专复申谢,顺颂箸安。弟若顿首。十月廿三日。”沙札对家谱作了赞扬,同时认为自己的题签若加上“内外编”更好,此中可体会沙文若的谦逊与严谨。

    杨霁园对朱骧有个“三好”的评价:“好文字、好宾客、好直言”。好文字,他著有《西港漫稿》诗集及《囊斋文存》,笔耕不辍。好直言而惹祸,1939年农历五月蒙冤,与其师被当局软禁于鄞西黄古林半年,可叹杨师在归家后第二年即病逝。好宾客,朱骧请同学来家吃饭,往往一饮连日夜,沉醉为止。他最豪迈的一次请客在上海住所,他的五十岁庆生宴,据朱浩《囊斋五十燕集图后记》,参加的名士20余位,如冯都良、潘伯鹰、葛夷之、沙孟海、邓散木、朱怙生、魏友棐、陈从周、况又韩、陈蒙庵、蔡味逸、喻雪蕉、何时希、严随庵……朱骧同窗何仲刚、卢石臣、郑挹芬、周采泉等共同出席。

    从朱骧的交往看,举目望去皆书画金石家,故收藏书画实亦为他之好。他早年与朱浩数次共赴上海拜访康有为,畅谈古今,并有书翰往还。《四明朱氏支谱》收录有4件康有为回复朱骧的信札。某次在上海,朱骧带了一包书画去装裱,内有明文休承书《醉翁亭记》、清姜宸英书《王子安风诗》,及蒲竹英山水、康有为书札,不料失之车上。杨霁园听闻后,耿耿难忘,他认为,康札未必工,但是与君襄息息相关,所以丢失非常可惜。

    杨门弟子中,较早过世的几位,诗文遗作散失殆尽。朱骧大概意识到这一点,搜辑师友诗文愈勤,自己手中之笔也一直不曾搁下。1955年,他在沪又主纂并刊印《四明朱氏支谱内外续编》,由王福庵题签,何友梁作序。内容为他检藏的故去师友相关作品、健在同道的近作,及冒广生、叶葱奇、陈运彰等名士来囊斋小聚或互相酬唱之诗文。上文沙文若信札就收录于此。如果不是朱骧殚精竭虑纂成此续编,那些遗珠或将不复见天日。

    农历五月十六日,为杨霁园逼迁黄古林之日。据周岐隐记述,朱骧必定于此日悬先师像,集同门私哭之。朱骧铭记先师的恩德,而同时更尽自己的力,坚守并传承着他们那一代人的文化与人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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