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 野 近期看到有媒体介绍几部代表性的推理悬疑小说及犯罪心理学著作,翻阅了以后似乎发现一些规律性的东西。在悬疑推理小说中,连环杀手如早早现身,故事就有讲不下去的可能。在不断发生连环凶案后,即使睿智如福尔摩斯,起初也会被种种假象迷惑,一筹莫展。在经过多次失败后,才抽丝剥茧、层层复原真相。读者则如梦初醒,获得极大心理满足,这也正是此类小说让人欲罢不能的重要原因。 “连环杀手藏最后”显示了事物发展的一般性逻辑轨迹,而就具体的故事情节而言,作家则会超越生活经验,突破这种时间次序的限制,努力把故事讲得更加引人入胜。在这方面,推理小说大师阿加莎·克丽斯蒂的《无人生还》极具代表性。 我们先来复述小说的大致故事:一个周末,10个不同身份的人从英国各地来到一座无人小岛,入住于岛上的一所别墅,他们是被人以各种理由邀请而来的。傍晚时分,交通艇开走了,他们突然发现自己已与世隔绝,而神秘的主人却没有现身。天下起了瓢泼大雨,他们集中在客厅聊天。此时,连环谋杀案发生了,更为可怕的是,凶杀是按照一首印第安童谣所描绘的情景实施的(小说因此又名《10个小印第安人》)。整座小岛别无他人,所以凶手必定在他们当中,这让所有的人惊恐不安,同时,每个人又成了他人心中的杀手。当剩下最后两人面对面时,他们认定对方是藏于最后的那个连环杀手,并因此而生死相搏,以保全自身。 实际上,真正的凶手此时已经先于他们死去,全部的谋杀进程是根据其生前精心设计的路线推进的。任何一部悬疑推理小说,不管案情本身如何复杂,藏于深处的连环杀手智商如何高,犯罪手段如何隐蔽,最后都必须把“包袱”解开,向读者交代真相,消除悬疑。通常,这一任务是由睿智无比的侦探完成的。然而,《无人生还》中,原本经常在阿加莎作品中出现的大侦探波罗或马普尔小姐不在现场。我们来看阿加莎是如何揭谜底的。在《无人生还》的最后,警方接到一封长信:一个出海的渔民在海上捡到了一只漂流瓶,里面的这封信详细介绍了这起连环凶杀案的来龙去脉,包括作案的动机、经过、方法等。最让人惊叹的是,写信者不是别人,正是早已死去的凶手本人。 答案石破天惊,提供答案者更让人意想不到。阿加莎为何要设计这样一个明显有点离奇的桥段来揭示谜底?在我看来,其中原因与这部小说的叙述视角有直接关系。我们知道,悬疑推理小说有一个基本原则,即与真相有关的所有细节都必须在谜底揭开之前出现,不能有所隐瞒,否则,如果在最后揭示真相时突然出现新情节,不仅会让读者感到费解,甚至会影响到故事的真实性。按照这个原则,作为这个故事的叙述者,阿加莎犹如一位藏身于凶案现场的旁观者,与案中人物共同经历着每起凶杀事件的发生,同时,从容不迫地向读者讲述着所有的细节和故事。在写作技法上,这种旁观者的叙事视角实际上就是我们熟悉的第三人称写法,很多时候它是全知式的。 但在推理小说中,不可能从头到尾用这种全知式旁观者视角讲述故事,因为对凶案的真相必须牢牢把守。阿加莎虽然是这个复杂故事的设计者,却并非故事中的成员,她无法走进故事情节本身,更无法跳出来把真相告诉读者,她只能躲在暗处,以一种半全知的视角,向读者介绍除了真相之外的所有细节和故事,同时,寻找一个最合适的人,由其来讲述事件的真相。 在《无人生还》的最后,当凶手通过漂流瓶中的信揭示真相时,原先的叙事视角已悄悄发生改变,即由那个隐藏的第三人称的旁观者或者说作家阿加莎,变成了第一人称的“我”。这个特殊的“我”,才是距离真相最近的人,他不但能还原事情的全部真相,甚至能透露小说中最为重要人物的隐秘内心。此时,我们才猛然意识到,这个连环杀手虽然早早死去,但他无所不知的叙述和破题,很好地证明了连环杀手确实能藏身于最后,让故事变得精彩生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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