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A13版:三江月 上一版3  4下一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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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年12月23日 星期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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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书周旋

  ◎孙文辉

  

  刚来浒山工作那些年,三北大街还有点冷清,车不多,人也不多,两旁新栽的香樟树好像刚过门的小媳妇,终日里对着自己细细瘦瘦的身影,不言不语。日落时分,我沾着淡淡的倦意步行回家,从东街一直到西街。这段路不算太远,但一个人走,难免生出绵延无尽之感。幸好,邻近青少年宫处,有一家唤作“白天鹅”的书店,上下两层,犹似沙漠里的一泓月牙泉,倒也足够我中道小憩了。 

  店内图书委实不少,但粗粗看去,亦不过各级教辅资料和五花八门的成功学养生经之类而已,不免让人觖然失望。然而,倘使你足够细心的话,偶尔也能从密密麻麻的习题堆里,翻出一部卡尔维诺的《通向蜘蛛巢的小径》来,或者在挨挨挤挤的戴尔·卡内基作品的缝隙抽出一本佩索阿的《惶然录》。那种感觉,不啻于千人万人中遇见你所要遇见的人,听见你所要听见的声音。多少年过去了,我似乎依然能够触摸到当时怦怦的心跳,在窗隙透进来的余晖里跃动不止。晋人陆机有赋云“石韫玉而山辉,水怀珠而川媚”,一个书店何尝不然呢? 

  有时顺道去四宝斋访友,我总会忍不住先逛逛左近的“六角”书肆。这是一爿专售旧书的小店,颇有些年头了,起初开在弄堂口,没两年便搬至弄堂中央,后来只能在弄堂尾部找到那块灰扑扑的店牌了。这不禁让我想起约翰·高尔斯华绥笔下的“格斯拉兄弟”制靴铺,只因店主人固守自己的制靴手艺而逐渐缩减门面,终而至于黯然消亡。但不管怎样,六角书肆终归没有倒,那些散落在街头巷尾的淘书客也没有迷路,他们总能嗅着旧书的霉香味,找到书肆老板那张线装书般的脸。老板操一口浓重的苏北腔,却极少说话,顾客也极少问话,在安卧着古往今来无数精魂的书柜间,仿佛任何话语都是聒噪。有时朋友催得急,我只得草草割却淘书之乐,轻轻地问一句:“老板,可有顾随的《驼庵诗话》?”老板略略转动一下眼珠子,迅即从墙角一堆尚未归类的旧书里,抽出一本灰白封面的诗话来,并幽幽地添上一句:“前些天也有人问起过这书。”刹那间,一股暖意涌上心头,原来在这小小的县城,我并非踽踽独行者。 

  现在算来,卧室内将近一半的书籍,都是在这条略显寥落却又不乏惊喜的回家路上买下的。待三北大街渐渐热闹起来,网上购书也流行开来了。我在当当网上试探性地下了第一单,不想没几天书就到了,自此网购爱书便一发而不可收。方丈之室内,参差不齐的书册如藤草般蔓延开来,窗沿、柜上、案头、枕边、床角、墙隅乃至电视柜的旮旯缝里,到处都是。妻子时常调侃:“往后造房子,不愁没砖头了!”的确,这些死心塌地随我而来的书籍需要一个新的去处。几经周折,我终于在离家不远的一幢公寓楼里,收拾出了一间足有五十平方米的书房。这样,《史记会注考证》便可齐崭崭地排成一排,在书脊上合成书题的字样了;《鲁迅全集》和《卡夫卡全集》也有了与它们的文学史地位相匹配的空间了;三联书店、广西师大出版社所出的书,居然垒出了一面等身的墙。女儿说,爸爸终于能够从从容容地与书周旋了。 

  此后的日子变得越发单纯,不是在十九层楼上的书房,便是在去书房的路上。窗外的市街越来越喧嚣,而我的书房却越来越安静。没有电视,没有网络,也没有电话,甚至唯一与外界保持联系的手机也长期处于静音状态。我从各式各样的“朋友圈”里退了出来,悄无声息地躲进了伏藏于闹市的“书壳”内,背靠着俗世的繁华,独自品味着纸页世界的寂寥与深邃。在柔淡的日光里,我不断地将一本本厚厚的书读薄,又将一本本薄薄的书读厚,循环往复,乐而不疲。正如孔夫子所言:“其为人也,发愤忘食,乐以忘忧,不知老之将至云尔。”或许,唯有在与高高低低的书册的周旋中,光阴那潺潺的流淌声才不至于太惊心动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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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波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