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燕 老屋是在奶奶的自留地上建的。搬至建好的房屋时,我两岁,弟弟九个月。住进的第一晚,我哭闹得猛,母亲无奈,把我抱至灶间。父亲正在赶工,做小木凳小木桌,我竟安静下来,眼睛滴溜溜转,好奇地盯着木工半成品,仿佛知道那是特意为我跟弟弟而制。 在我的整个童年里,父母亲都在为怎么让自家的窝更妥帖更舒适而努力。盖房已欠下债务,得遵从一切省钱的原则,自由发挥,自己动手。不急,有的是时间,一样一样来,粉刷、上漆、打造储物台、编织门帘、绣桌布……尤其让我惊讶的是,母亲居然运用她的织网技术,给卧室做了隔断墙和天花板。 以毛竹打好框架,竖立于卧室后半部分,固定住,母亲用绿色的网线在其上飞梭走线,每个网眼都绷得紧紧的,整个架子像张超大的棕绷床。最后,正反两面糊上报纸,隔断墙即成,侧边留门,我跟弟弟算有了自己的房间。织“天花板”是个大工程,得趁父亲在家时进行,母亲颤颤巍巍踩上置于桌子上的方凳,父亲扶住凳子,给她打气。母亲稍稍稳下来后,拿起梭子,双臂呈投降姿势尽量往上。随着她的动作,垂下的绿色网线鸡啄米般点着头。 在我眼里,那就是个奇迹。屋顶网线纵横交错,网眼大而齐整,犹如张开了巨大的绿色蜘蛛网。这回轮到父亲站上去,将本白的纸一张一张糊上去。此后,卧室便有了一个白色的吊顶,整个房间看上去那么干净亮堂,灯一开,淡黄色的光氤氲开来,让人觉得温馨、安宁。 隔断墙成就了一个有模有样的小房间。两张小床相对中间摆了桌子,依了我的心意,母亲扯了块漂亮花布做窗帘。趁着每年的修船期,父亲拿出他的手艺,依次给我们做了床头柜、书架、木箱等。姐弟俩在自个儿的空间里如鱼得水,做作业、听广播、吃零食、看闲书,偶尔也吵吵架。 夏日,老屋是清凉之地。屋后没有任何遮挡物,望出去,连片的水稻田静美如画,打开后门和前窗,穿堂风飕飕而过。吃午饭,别人家电风扇转如飞,却依然逃不过满头大汗,我家的自来风大摇大摆地回旋进出,不轻不重地拂过皮肤,刚从毛孔探头的细汗便被带走了。饭后席地而睡,半睡半醒间,我闻到了风里挟裹的植物香气。 傍晚时分,暑气渐退,院子里开始喧腾。水稻田和菜地的主人们往返均要穿过我家院子,待忙完当日的农活儿,索性一屁股坐在台阶上拉起了家常。邻人亦趿着拖鞋慢腾腾踱了过来,加入谈天说地之列。我们在屋檐下用饭,鱼鲞、糟鱼、醉鱼,菜蔬均自种,茄子、蒲瓜、四季豆等,荤素搭配。若父亲在,他总要喝上一杯白酒兑汽水。有一次,我偷喝了一大口,而后,脸发热头发晕,整个院子的人都笑话我。 老屋的地理位置和周边环境决定了其夏凉冬冷。屋后的空旷在夏天是优势,到了冬季却成了弊处。西北风如巨兽咆哮,呼呼呼来,呼呼呼去,或盘旋于屋顶,或在屋旁作乱,门窗颤抖着,喇喇作响,好似有什么东西要随时窜进来。若遇雨天,更为难过,寒意和湿气从门缝从窗缝直往里钻,屋里冷如冰窖。为了不让我们受寒,母亲想了很多法子,火熜里炭火不熄;大锅烧热水,可喝,可泡脚,可灌满葡萄糖瓶子后套上布袋暖手;带领一双儿女搓手搓脸做运动……最爱灶膛,里面毕毕剥剥,火苗欢蹦;外边,娘儿仨相互依偎。有时,煨上年糕、红薯或冷硬的糖包,空气里暖烘烘香喷喷,吃饱了就犯困。 有父亲在,冬日的夜晚亦是旺气热闹的。母亲烧火,火光映红了她的脸,父亲做菜,炒菜声哧嚓哧嚓,灶台白气缭绕。十五瓦的白炽灯散发出淡黄的光,给屋里的一切设上了一层暖色。关紧门窗,饭菜上桌,热气蒸腾,母亲自酿的米酒醇香诱人,父亲喝得脸庞酡红,慢悠悠地跟我们讲外面的事,母亲听得认真,美丽的眼睛里盛满笑意。 屋外寒意肃杀依旧那又怎样?我们可以待在屋里。想想我们拥有这样温暖坚固的堡垒,幸福感顿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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