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B2版:笔谭 上一版3  4下一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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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年06月30日 星期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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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栋开花的房子

    寒 石

    外马路78号,记住这个地址,是因为那是座会开花的房子。

    位于外滩的这栋建筑,四五层,抑或五六层,一色的青砖勾灰连栋墙体。是否黛瓦不清楚,以我一个闲逛者的视角与高度,无法看到屋顶盖瓦的材质与色泽。它是外滩一栋不起眼的房子。你站在外滩街头,四周差不多都是这类保留民国时期浙东民居风格的房子。但是,即便这房子屋顶盖的是泥质黑瓦,符合人们对传统江南民居青砖黛瓦、安静平和的审美想象,因而说这房子美得像花、会开花,也未免太过酸腐,令人倒牙。然而事实上,我眼见的,那确是一所会开花且正在开花的房子。它的美,轻而易举摧毁了我对建筑物习以为常的审美标准。

    这是一栋什么样的房子呀。

    最初留意这栋房子是在年前。那天我路过那里,无意中仰脖,视线一下就被勾住,脚也挪不动了。我久久凝视着那堵墙,这所房子朝南的那片墙面,从地面直到顶层,大大的一片青砖墙面,像被一张硕大的粗粝的网罩着,那些泛着久远时光的土砖隐在灰褐色不规整网格后面,告诉我过去岁月的安闲与静美。我喜欢建筑物透露出来近乎自然的气质。我觉得建筑的最高境界应是尽可能隐匿人工痕迹,暴露得越少越好。眼前这面墙,砖本身具有很好的自然气质,但方块格律化堆砌又暴露出人工构筑的痕迹,外面的这层网恰好把这些人为痕迹遮蔽过去,显出自然的朴拙、原初味道。那网不是麻绳、化纤或钢纤维编织的,而是巧借自然之手,一年年爬升上去的。那是一种不知什么藤的植物,顺着墙体一年年漫无目的攀爬的结果。我惊叹于它的攀爬能力,竟然可以用自己的肢体,把那么一堵墙,像鱼鳞一样,一片片一块块地占领、覆盖。我发觉爬满整堵墙的藤络都源于墙脚下一根腿脚粗的主蔓,经过多少年苦心经营,分枝、开杈,再分枝、再开杈,最终把整整一堵高墙绵绵密密地爬满。落叶时节,那些自下而上、粗细有序的藤络像遍布人体的毛细血管,又像是一幅展开的世界地图,使两者很好地黏合在一起,显得亲切、自然,顺理成章,让人觉得墙本身也是藤一部分,或者相反。

    我记住了外马路78号这个地址。我知道我一定还会来,即便仅仅为弄清楚这种植物的名称,也值得再来一趟。

    开春后的某天,我果真又来了。那日天气和暖,所有植物都启开生命繁盛模式,包括那堵墙上的那些藤。葱翠的卵圆披针型叶子,明确告诉我它是凌霄,一种美丽的攀缘植物。此刻它那尚有几分通透的葱嫩叶子把整堵墙遮掩得严严实实,在阳光下散逸着油绿生气的光。整堵墙乃至整栋房子因此变得轻盈灵动起来,像春山萦绿雾,又像一片春天的丛林,抑或一棵方形的绿巨树。

    我还发现,那藤蔓笼络的并不仅仅朝南一片墙,朝东、朝西甚至朝北的墙面上,除窗户外的很多墙体,都有绿色的身影。由于大面积落地窗的出现,东西两面墙面要狭窄很多。它们有的在有限的墙面上画着水向上逆流的轨迹,有的倒悬在混凝土雨篷下鳝游蛇行,有的似故意俏皮地从窗户上垂下来,向里窥视一番后,又向上攀援而去。我注意到,那三个朝向的地面并没有入地的藤本,显然它们都是从南墙迂回、攀爬过来的。我不禁为凌霄强悍的攀援能力折服了。我知道凌霄是依靠气根像壁虎一样吸在墙上行走的。可壁虎才多大啊。眼前的凌霄,那条从南墙折弯过来,倒悬在混凝土雨篷下,爬过西墙,又折弯爬到北墙窗下,主蔓有胳膊粗,一路上还分出众多同样倒悬着的枝枝丫丫……这要多么强大、神奇的吸附力才成啊!

    我对这座房子充满了好奇,是谁种的凌霄?我想,倘若要给这栋房子颁发一个什么奖,最该得奖的不是房主和房子设计、施工者,而是起意种凌霄的人。想想,在外滩这样一片区域这样一栋房子边上栽棵凌霄,想想都很不易。而能够在外滩这样一片区域这样一栋房子上生长、攀援几十年甚至上百年,更不易。这也是我后来放弃了解房主身世的原因。我发觉与其费心了解房主不如关注凌霄。房子除了住人和岁月的沉积,本身并不会开花,等几百上千年都不会!但凌霄会。一屋凌霄,让这栋本身并不超拔的房子显得那么与众不同:一栋房子居然也可以有花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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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波日报